江市，和平路322号，报废车厂。

救护车在众多小型车中显得很突出，不管是体型还是破损程度。

它从车头的左半边开始，半个车身凹进去非常恐怖的深度，前窗和侧窗的加厚玻璃消失一大半，内部能用的仪器都被搬走了，剩下的都是被撞坏的挤坏的，一片狼藉。

满身脏污的维修师傅粗略扫了一眼，遗憾又急不可耐地摇摇头：

“江B225W，修不了了，一会送流水线吧。”

他扯掉一只手套，旁边抱臂等待结果的中年男人见状挪着步子过来，两人对视一眼。

救护车裂成蜘蛛网的窗玻璃啪嗒掉下一块摇摇欲坠的玻璃片，短促地发出一下喇叭声。

江江有声的反驳。

但是没用。

维修师傅回头瞅了它一眼，随后不以为意地转回来：“喇叭坏了，不用管。”

另一个中年男人是拖车司机，把江江从车祸现场拖到这里，同为当事车，那辆失控的大货车不知道为什么没一起过来。

拖车司机自诩亲眼见过现场，特意磨蹭这一会就是为了和人唏嘘：“你是没看见，满地都是血啊，那货车司机当场就变成扁的了。”

“怎么见到救护车不减速反而踩油门啊？”维修师傅八卦之心燃烧，趁四周没人赶紧问。

拖车司机没看到这一段，但是丰富的想象力如脱缰野马：“醉驾，疲劳驾驶，就这两个理由，没跑了。”

江江默默听两个人类的对话，非常沉得住气，因为报废车厂今天只有一个师傅上班，他正在摸鱼，所以它还有时间思考如何跑路。

思考着思考着就被激烈的讨论声拐跑了思路。

说实话，它一辆当事车都不清楚那货车司机怎么想的，又闯红灯又撞救护车，好像出门前算了命，慢一秒就有核弹降落此路口。

江江当时正要送一位急性心梗的病人去医院，司机王大哥哪里敢减速，那个路口被交警提前清理好了，没想到一辆大货车以挑战发动机极限的气势飞驰而来——

然后三种警笛连成一片，江江就到这来了。

幸亏有交警提前管控，两辆大车相撞并没有波及其他无辜路人。

当然了，惊吓还是有的，当时连司机带病人和医护，死了得有六七个人，那货车上装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液体，容器碎了以后混着血流了一地，难以形容的味道散得满马路都是。

大约一分钟后，交警大队到达现场，快速疏散群众，消防车忙着灭发动机的火，新救护车拉走了已经没啥抢救必要的伤者和病人。

江江侧翻了至少十分钟，全程很忧愁地思考车生。

天要亡车，动手动得如此利索，拖车光速把它送来报废车厂，检查流程不过两分钟就被下了死亡通牒。

车界传说中的报废流水线，拆设备拆零件一条龙服务，不管多好的车最后连车架子都不能完整出来。

这不能类比人类的生老病死，这是人贩子挖器官。

江江想到这个凄凉的结局突然回神，再天马行空下去就真没法自救了。

它是有自主智慧的救护车，绝不可能倒在小小报废车厂。

斜前方，维修师傅和拖车司机聊得越发热火朝天，慢慢走远了一些，江江蠢蠢欲动地谋划着如何一鼓作气冲出报废车厂。

冲出去好说，两条腿总归干不过四个轮——轮胎兄坚强地在货车撞击下存活下来，江江感天动地，这可是生存之本。

但是出去归出去，能不能重获自由又是另一回事。

以前有江市道路通王大哥，江江没开过导航，贸然冲出去，可能没跑两公里就被当鬼车就地击毙了。

它需要导航系统的帮助，根据前方道路拥堵情况判断有没有人类来抓它。

想好了解决办法，江江悄咪咪启动了发动机，怪异的引擎轰鸣声不出意外引起了维修师傅和货车司机的注意，纳闷地回头。

“闹什么幺蛾子呢，”维修师傅一步一步走近，“车还能自己开？”

江江不敢动，发动机启动以后智能导航系统自动打开了，这很不正常，以前都没有的。

系统卡顿了好一会才开始说问候语，江江很急，打算先开出去，让系统慢慢启动。

然而这个计划还在想象阶段就崩殂了，稍远一些的拖车司机突然犯病，躯体僵硬又猛烈地抽搐，喉咙深处发出几声怪异的咕噜。

今天艳阳高照，闹鬼似的奇葩事一件接一件来，维修师傅手都搭上救护车车门了，听见动静下意识望过去。

他来不及看清发生了什么，前一秒还在跟他正常聊天的拖车司机一个猛虎扑人，四肢并用地缠上来，维修师傅承受不住力量，连踉跄都没有就直接被压倒在地。

拖车司机狂躁地压制住维修师傅，迫不及待地张口咬住他的脖颈，平整的牙齿愣是深陷进皮肉，鲜血疯狂向外涌。

“啊啊——！”

“叮咚”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惨叫从一扇窗玻璃进另一扇窗玻璃出，余音绕梁凄惨无比，而江江大半注意力都被闪花屏的导航系统吸引。

或者说，是被比屏幕更花里胡哨的语音播报吸引：

“欢迎使用末世自主升级及净化系统，我是你最智能、最万能、最节能的伙伴！”

“大声喊出我们的口号——救死扶伤！”

非常慷慨激昂，非常不合时宜。

什么系统，什么救死扶伤，有这样的导航系统真的显得它很像一辆坏掉的车。

救护车不会救人啊，这些不是医生护士干的嘛，它只负责运死运伤，出厂设置里没有医学知识啊。

旁边正好有两个需要急救的，江江问：“要不你先救他们？”

拖车司机连啃带咬撕下一大块血肉，动脉血四处乱飙，维修师傅双眼无神，不由自主地抽搐。

好吧，失血过多，失肉过多，看样子已经修不了……呸，救不了了。

系统既没有回答江江，也没有救人的意思，只是“叮咚”一声：

“任务已发布：净化丧尸（0/1），逃出报废车厂。”

语调中听不出机械式的僵硬，甚至相当欢快，非常没有人性。

好在和它对话的也没有人性：

“什么是丧尸？”江江真诚发问，“谁是丧尸？”

系统：“……”

糟了，忘记绑定的是一辆救护车。

“唉，果然拯救末世还得靠我。”系统惆怅地说道，“来来来，我给你好好讲一讲。”

“今天和你相撞的货车运送了一批生化病毒样本，车祸导致病毒泄露，通过空气感染出现在现场的人，现在大概已经扩散到整个城市了。”

“丧尸就是感染了生化病毒、大脑等生理结构发生变化的人类，他们失去了生命体征，但还能行动，会不顾一切地撕咬活物，具体表现参考你车轮边这俩。”

啃掉维修师傅半个脖子之后，拖车司机瞪着突出的眼球，沾满粘稠鲜血的嘴半张，无意识地开合翕动。

他身上浮现出青黑的血管纹路，里面涌动的仿佛不是温热液体，而是某种未知的剧毒。

系统：“生化病毒的传播力非常恐怖，血液、□□那是基操，如果空气中病毒浓度非常高，呼吸也有可能感染哦。”

维修师傅抽搐完挺尸了一会，忽然从要闭不闭的死不瞑目瞪大成卡姿兰大眼睛，直挺挺爬起来，脑袋和身体间靠所剩不多的脖颈连接，显得摇摇欲坠。

按照系统的说法，他们俩都变丧尸了。

江江虽然是辆救护车，但基本的阅读理解和数数还是不在话下的，它主动提出质疑：“你发布的任务只要净化一个丧尸，可是他们俩都感染了病毒。”

系统用十分怜爱的语气说：“就像我在万千车辆当中选择了你，不是谁都能获得这份幸运。同理，我们可以得出结论：不是所有丧尸都能被净化。”

江江沉默。

好像是歪理。

系统误以为它的沉默是认真听讲的意思，满意地继续说：“比如你车头前的这两位，第一个变异成丧尸的是在车祸现场被感染，可以被净化。而第二个就很倒霉，他被啃了，然后死了，最后病毒才完成感染，他就不能被净化。”

江江懂了。

生化病毒可以让活人失去生命体征，也可以让死人动起来，但两者有显著区别，就在于净化能否起效。

对先死后感染的丧尸来说，净化还不如让入殓师来化个妆，美美领一个彻底销毁身体的套餐。

“我懂了，”江江说，“可是怎么净化呢？”

系统循循善诱：“首先，你需要开出这个车位……为什么要打灯？”

江江正在鼓捣疑似坏掉的警笛，闻言顿住：“开工救人了呀。”

系统：“………………”

救护车毙掉灯，发动机发出嗡嗡的震动声，吸引了漫无目的晃悠到车前的丧尸。

拖车司机嘴唇边有大片血迹，凝固成光滑有脆感的嘴套。

表面还有一些未干的血液，在重力作用下将要垂落，拖车司机慢慢靠近，上半身趴在引擎盖上，恐怖的脸贴到已经十分脆弱的前窗玻璃上。

“你只需要把丧尸引到车厢里，我会检测出净化时间，丧尸在救护车上待够时间，就完成净化了。”

系统快速说完净化流程，对傻瓜式的操作信心满满，但是自信不过一秒，救护车忽略前方的丧尸突然启动。

丧尸刚好趴在车祸撞出的一条V形凹陷上，两腿腾空，接着使不上力地滑下去，留下两道歪歪扭扭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