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明二十五年,大周储君陆辰琰突发急症暴毙,其独嫡子陆昭年仅三岁,与此同时北疆与北境邻国北狄的战事愈发激烈,但皇帝陆景渊却在陆辰琰离世后第二天下旨将远在北疆的镇北侯楚逍尘的嫡次子楚唤云召回帝都。无人知晓太子离世与楚家有何关系,也无人知晓太子离世与北狄战事有何关系,但帝王此举总归是意欲将楚唤云禁于帝都,类同质子。这个“质子”一做便做了三年…
永明二十八年初冬的第一场雪盖住了朱雀大街,暮色如砚,帝都有名的青楼红袖阁中的琉璃灯在风中摇晃,将楚唤云倚栏的身影碎成斑驳的光圈。男人拎着青玉酒盏饮酒作乐,这混不吝的神情和姿态宛如一位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世子,这云州进贡的绸缎...”怀中的歌姬话音未落,就被他用折扇挑起下巴。
“再好的绸缎,也比不过美人腮边这点胭脂。”
楚唤云笑着将酒液倾在口中,余光掠过三楼雅间半开的木门——户部侍郎正将一卷账册塞进袖中,对面太师府的管事在烛光下露出半截纸扇。
楼梯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江让捧着手炉疾步而来。
“主子,您前日砸的西市三家铺子的掌柜正催着要银子呢。”他弯腰时,袖中滑出一个竹筒,落在楚唤云垂落的广袖里。
“砸了就砸了,这群人没见过钱吗?”楚唤云漫不经心地推开怀里的女人,“告诉他们,明日银子就送过去了。”
男人将竹筒里的密信摸到掌心,北狄骑兵在边境异动,姐姐楚唤舟的密报里却只有八个字——秋雁南飞,当心猎户。
忽然楼下传来杯盏碎裂的脆响,十二名黑甲卫鱼贯而入,腰间的刀映着烛火寒光。
季寻之踏着满地碎瓷走来,飞鱼服上的金线在灯下泛着冷芒。他左手按着绣春刀,右手拎着个血淋淋的布包,被暗红液体浸透。
“天督府办案。”男人的目光扫过二楼时在楚唤云身上略作停顿,那个传闻中的纨绔世子正醉眼朦胧地靠在栏杆上望着他。
“刑部重犯逃跑,天督府奉命搜查,所有人原地不动。”季寻之目光如炬,一抬手,身后府卫四散。
“这就是天督府左指挥使?”楚唤云眯着眼侧头往楼下瞥了一眼,“百闻不如一见,天督府好大排场。”
楚唤云踉跄着扑向栏杆,对着楼下呕吐起来。
秽物溅在季寻之衣摆,楚唤云看见对方腰间令牌闪过“玄”字暗纹——这是天督府最隐秘的玄字组,专查皇室秘案。
季寻之皱眉后退半步,抬头时楚唤云已歪倒在栏杆下。
忽然,三支利箭从三楼激射而出,楚唤云趁醉扯下珠帘,坠落的珠子力道刚好击偏三支箭矢。季寻之反手掷出绣春刀,刀刃穿过雕花窗棂,窗外黑影应声坠落。
两人目光在空中相撞,一个醉意朦胧,一个冷若寒潭。
季寻之接过副使谢存递来的帕子擦手,余光看见那纨绔正抱着酒坛啜泣。
方才珠帘飞射的力度...季寻之摩挲着刀柄上的血渍思索着,他想起师父谭叙从前的叮嘱:镇北侯府的质子,可不止是笼中雀。
“把人带走。”季寻之一声令下,转身离去。
更漏声里,红袖阁门口的血迹被大雪掩去。楚唤云歪在马车里把玩着染血账页——刚刚江禾从三楼搜到的,上面只有“川州铁矿”四字,车辕上江让扬鞭的节奏忽快忽慢。
季寻之踏入天督府地牢,青砖上凝着层薄霜。
“师父,人抓到了,果然藏在红袖阁。”
谭叙正在刑架前碾碎药草,苍老手指沾着暗红血迹:“账本呢?看出门道了?”
“账册残破,这人当时正在烧毁,但账面亏空三十万两白银,且每页墨迹透纸深浅不一。”季寻之将染血的账册铺在石案上。
“听闻今年川州矿产丰富,三十万两也有人看得上……”
“这恐怕只是冰山一角,师父,您先休息吧,我来审……”
“寻之,今日先这样,明日我上达天听,具体等陛下定夺。”
“师父,可……”
“行了,你今日做的很好,辛苦了,早些休息吧。”谭叙起身轻拍着少年的肩膀。
“是。”
晨光初现时,谭叙正在御书房研墨。
皇帝陆景渊将奏折扔进火盆:“北疆今年要的军饷,比去年多了三成。”
“楚公子近日天天浸在红袖阁。”谭叙压着声音说道,“天督府也确实在红袖阁查到些关于他的花销旧账。”
“他倒是乖觉,懂得如何做一个‘废物’。”皇帝轻轻一笑,“且看着吧,看看朕的好儿子们,能翻出什么花来。”皇帝将残破的账册扔在龙案上。
戌时的燕回巷飘着细雨,季寻之来到一处宅院门前翻身下马,青石板上淌着蜿蜒的血迹。
“死者赵主事,户部清吏司正六品。”副使谢存递过名帖,油纸在雨里沙沙作响,“三更天被发现时,后脑撞在这块镇宅石上。”
季寻之蹲下身,食指划过石兽的犄角,死者的血呈放射状溅在两侧墙上。
他忽然停住:“伤口不对。”
“大人是说...”
“颅骨碎裂的创口太整齐。”季寻之解下腰间银刀,刀柄轻轻叩击石兽额头,“若是意外跌倒,该有滑落的痕迹。”
巷口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季寻之转身,看到来人翻身下马,“齐太师让属下传话。”那人抱拳时,“圣上五十寿诞在即,此案...”
“天督府查案,不劳太师费心。”季寻之打断道,“帝都之中天子脚下,谁也担不起这责任。”
三条街外的醉仙楼中,楚唤云斜倚在二楼栏杆上,楼下人声鼎沸载歌载舞,江让附耳低语:“主子,户部的人死了。”
“户部哪个?”楚唤云懒洋洋挑起珠帘,瞥见街角匆匆跑过的皂靴官差。
“赵主事,管川州铁矿岁入的。”江禾从暗处说,袖中滑出半卷账目,“上月码头运出的精铁比账上多出三船,押运的是太师府门生。”
珠帘哗啦落下,楚唤云突然笑出声,“去告诉程七,该给老五送份大礼了。”他醉眼朦胧地指向窗外,“就说...就说川州的喜鹊要往北飞。”
此刻季寻之正站在户部档案库里,油灯将他的影子拉长在满墙卷宗架上,他终于找到想要的东西——压在兵部卷宗下的盐铁转运图。川州官道的朱砂印记旁,赫然盖着太师齐宴的私章。
“大人!”谢存突然压低声音,“方才太师府的人明显不想让咱们继续查下去……”
“不必理会,你去查一下上月出入川州的商队文牒。”季寻之将图纸折进袖中。
谢存欲言又止,门外突然响起三长两短的叩门声,“督主传话。”来人身着天督府最低等的灰衣,“请大人到听雨阁回话。”
镇北侯府里,楚唤云正在剥一颗冰镇葡萄,程七从门外进来:“五殿下收了礼,让人往川州送了八车樟木箱。”
“樟木防潮,最适合装精铁。”楚唤云轻笑,“齐太师门生押运的那三船货物,查清在哪个码头卸的货了吗?”
“回主子,都在北城河头。”他将地形图铺在案上,“但其中有七辆马车偷偷继续往北拐进了沧州地界。”
窗外飘来打更声,楚唤云忽然推开雕花窗,雨丝砸进来打湿了男人的袍袖,“盯紧谭昱白。”
男人眯起眼睛若有所思,“谭叙竟然舍得让儿子去沧州赈灾,有趣。”
半月前,大周产粮胜地沧州突发瘟疫,顿时朝堂炸开了锅,沧州乌烟瘴气,当地百姓饿殍遍野民不聊生。事发后,皇帝陆景渊下令天督府全权安排沧州疫情的相关事宜。
季寻之此刻正站在听雨阁的回廊里,谭叙缓缓从竹帘后转出来。“寻之,赵主事的案子查得如何了?”谭叙坐下,“刑部今早递了话,说是醉酒失足?”
烛光映在季寻之眼底:“这群人,就知道搪塞...”
“寻之,你要做好准备……”
“师父放心,无论是谁出手阻挠,我都会查出真相,不负皇恩。”
“好孩子。”谭叙欣慰地看了一眼季寻之。
季寻之回到停尸房时,谢存正举着川州商队的通关文牒。“大人,七月初六有批精铁运往沧州军械所,但...”副使的喉结滚动两下,“文书上有二皇子府的暗印。”
尸体在烛火下泛着青白,季寻之挑开赵主事的衣襟,心口处隐约可见细碎擦伤,像是被账簿边角反复抵住留下的痕迹。他想起半月前上朝,曾听户部尚书向皇帝禀报:“川州铁矿今年增产三成,全数充作北疆军备。”
“去查沧州军械所的出库记录。”季寻之将文牒扔回案上,灯火在他眼中跳成两簇寒星,“要兵部存档的原件。”
更夫的梆子声穿透雨幕,楚唤云百无聊赖的椅在门框上,闭着眼睛哼着北疆小调,江禾突然闪身入内,袖口沾着郢州特产的盐渍:“主子,今晨有一票人从帝都前往了沧州盐仓,通关文书盖的是工部大印。”
“呵…老五掌着工部,他倒是心急。镇国公北堂老将军的巡防营,本月该换防到郢州了吧?”
“是。”江禾说到。
“有趣。”他拿起桌上的卷轴,“老二的人运着精铁,老五让人塞了粗盐,如今谭叙的儿子又带着粮食…”
他将卷轴扔进铜盆,映得他眼底猩红一片,“沧州热闹的都可以煮八珍粥了。”
季寻之此刻站在兵部武库司的檐角下,谢存递来的军械出库册上,沧州军械所七月的长枪产量比往年多出五千柄。雨水模糊了“监造官,陆成”——这是二皇子的门生。
“大人,这……还要查吗?”谢存的声音混在雨声里。
季寻云暗暗思索着,二皇子一直在沧州秘密用川州运来的精铁锤制军械,他想干什么?他要造反吗?
醉仙楼的鎏金灯笼晃得人眼晕,楚唤云歪在二楼雅间,黑金衣襟半敞,江让闪身进来低语:“公子,天督府的人封了户部档案库。江禾那边也传话过来,赵元敬死前烧毁了川州铁矿账册,太师府今晨派人接管了西市铁铺。”
话音刚落,雅间门上的珠帘哗啦一响,刑部侍郎之子刘承宗闯进来:“楚兄!听说你上个月在赌坊赢了匹大宛马?”他腰间的翡翠坠子晃着四皇子府的螭纹。
“刘兄来得正好!”楚唤云踉跄着扯住对方衣袖,“拿你的玉麒麟赌我的照夜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