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森冷的眼神和她们在驿站里碰见的假周卫过于相象,深月不禁脱口而出:“你是杀手!”
男子悚然一笑:“正是。还请二位告诉我,我大哥现在人在何处。”
“驿站的杀手是你大哥?”深月问,“可是……”
不等深月说完,林雪意就轻轻掐了她的手,打断了她。
“告诉你他的下落,你就会放过我们吗?”林雪意问。
“哼。”杀手狞笑着上前一步,打量着她们道,“如果你们能哄得大爷我高兴,我可以留你们一个全尸。”
林雪意脸色一变,作势要跪下:“好汉饶命。”
眼见一抹得意的神色从对方眼底掠过,她抓起一把沙土用力往前一扬,拉起深月转身就跑。
趁着杀手被尘土迷了眼,林雪意赶忙让深月跟她分开跑。
见深月跑远,她躲进了晾晒衣服的架子中间,没过多久就听到几重悬挂的衣物之外响起了杀手的脚步声。
那杀手做事并不迂回,径直将那些竹架子劈得七零八落。
就在这一时半刻间,林雪意跑进了近旁的屋里,抓起手边的东西就往对方身上砸去。但两人体格相差悬殊,她丢过去的东西并不能伤他分毫。
明晃晃的刀锋转瞬就到了头顶,林雪意瞳孔骤缩。
眨眼间,她只觉得腰身突然被人环住,她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拎到了一侧。
这感觉有些古怪,林雪意正心下纳闷,就见一道身影从她身侧闪出,利落翻折对方手腕将他的刀震落在地,又踹出一脚让他的后背重重砸在土墙上。
那杀手显然是摔得不轻,起身逃得飞快,几个弹指就不见了身影。
林雪意看着突然出现的这人熟悉的背影,不由愣住,用力眨了眨眼睛才试探地叫了一声:“……晏返?”
那道高挑的身影顿了一顿,继而转过身来,平日里浪荡不羁的纨绔子,此刻朗目疏眉,眼神沉静。
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眉头轻轻皱起,心头有点突突地跳:“你……会武功?”
晏返看她片刻,双眉不以为然地一挑:“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本世子家大业大,要是没有一点功夫傍身,早被人绑了去了。”
林雪意看向他的眼神里不由充满了怀疑——她分明觉得他方才出手极快,这叫“一点功夫”?
察觉到林雪意探究的视线,晏返睨她一眼:“御史大人,您这眼神可真是坦诚。”
“可是你昨夜还说自己手无缚鸡之力。”林雪意追问道。
她那时也是想着他把墨云派给了他,担心他独自一人在外晃荡会有危险,才答应让他留下的。
“你认真想想也知道我是随口胡说的啊。”晏返一扬扇子闲闲地摇起来,唇角噙起淡淡的戏谑笑意,“我要真是手无缚鸡之力,前几日在布庄的时候要怎么把你抱起来?”
脑海中闪过不太美妙的画面,林雪意不禁脸色一黑,只觉得有热意从耳根漫上来。
“林雪意,我……”晏返正要说什么,突然感到身后有东西破空而来。他上前一步揽住林雪意往旁边带出几步,身后的人扑了个空。
林雪意从他怀中探出头来,就见深月抬起木棍还要再打。
“深月,我没事。”她忙别开晏返,向深月走去。
深月这才反应过来跟自家姑娘站在一起的是晏返,松了一口气,木棍也丢在了地上:“原来是世子啊,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姑娘被杀手逮住了呢。”
“那杀手已经逃了。”林雪意拍拍她的背,安慰道。
“逃了?”似乎是想到刚才的杀手身手并不差,深月奇怪地打量着晏返,“是被世子赶跑的?”
“然也。”晏返得意地点头。
“骗人吧?”深月脸上写满了不相信。
“好了。”林雪意打住了二人贫嘴,朝那间灵堂走去,“还是先把真正的徐大娘救出来吧。”
深月连忙跟上,问:“姑娘,你怎么知道刚才的徐大娘是假的?”
“起先他握我手的时候,我便感觉到他手心有茧。经常拿斧子劈柴的人,他们的手就是这样的。可是我们进屋之后,我一路上都没看见斧子和劈开的柴火,厨房里堆放的也是拾取的柴草,我便怀疑他的茧是长期手握兵器所致。”
深月若有所思:“难怪姑娘要先去看灵堂。”
“是啊,这世上有哪个母亲是在处理孩子丧事的时候,还记挂着生意的?”林雪意一脚跨进灵堂,走到了棺材旁边,“而且现在许多人都知道秋意的死,谁会在这个时候铁石心肠地来催她娘亲洗衣服?”
只因那徐氏是杀手假扮,只想取她性命,并不真的在意秋意的死。哀恸哭泣或许可以骗人,下意识的言行举止可骗不了人。
“那秋意的娘亲在哪里呢?”深月在灵堂里环视一周,在看到角落里的一袭白布后,不禁脸色一僵。
林雪意并不意外,一边试着推棺盖一边说:“我方才也看见了,那应该就是秋意。那杀手放着一副棺材不装,反而冒着被我们发现的危险将她丢在角落,说明棺材里定然藏了别的东西。”
深月立刻想到了一种可能,只觉得一股凉气直从脚底往上蹿。
跟在两人身后的晏返一直没作声,此时将扇子在林雪意手背上轻轻一搭,道:“我来。”
只见他收起折扇,抬掌在棺盖上一推,棺盖便整个被卸在了地上。
他抬手将快步过来的林雪意挡在一步之外,往棺材里看了一眼之后才轻轻松了一口气,冲她点了点头。
林雪意听到里面传来了轻轻的啜泣声,立刻心头一松,上前踮起脚,就看见真正的徐氏被塞住嘴躺在棺材里,涕泪泗流。
几人将徐氏从棺材里解救出来,又将秋意的遗体安置好。满脸病容的徐氏给秋意点了香烛,而后向林雪意跪下叩头。
“徐大娘,这可使不得。”
林雪意伸手去扶,徐氏却不肯起身,红着眼眶说:“大人,今日我虽腿脚不便没能赶得上您升堂,但是我沿路听说了,是您发现秋意的死有蹊跷,也是您抓住了真凶。如今我沉疴难起,无法报答大人的恩德,只愿来世愿为大人当牛做马。”
“徐大娘,您言重了。”林雪意将徐氏扶起来,心中又生出许多愧疚来,“说起来,若是我不曾找秋意问话,她或许就不会遭此毒手了。”
徐氏闻言落下泪来,望着她道:“大人您追查凶犯并没有错,我的孩儿坦诚相告也没有错,错的是那些心肠歹毒的凶手啊!”
一旁的深月眼眶一红,揉了揉眼睛,道:“徐大娘,我们大人一定不会让坏人逍遥法外的。”
“是。”林雪意握着徐氏布满皱纹的手,说出了很久以前父亲曾经说过的,令她似懂非懂的话,“我必定要为生者权,替死者言。”
三人告别徐氏回到县衙时,马县令就匆匆迎出来了,说冯玉原先的住处已经找到。
林雪意即刻动身,跟着马县令前往知情者提供的地址。这次除了深月,一起跟着的还有晏返。
“晏世子,你怎么不先回去休息?”
晏返看了看她,晃着扇子打趣:“夫人你如此马不停蹄,我这个做夫君的,哪有先行休息的道理?”
林雪意知道晏返是因为马县令在场才故意如此称呼,但还是心头一梗,不禁轻轻咬唇剜了他一眼。
晏返被怒瞪了一眼,却不知为何心头有些愉悦。他知她不喜欢听这些死皮赖脸的话,便又坦言道:“我派给你的墨云都被你支出去做事了,我自然得留在你身边保护你。”
清冽语声不徐不疾地传进耳中,林雪意莫名觉得心中有些异样,不由悄悄收紧了手掌,不再作声。
在前头带路的马县令只当这夫妻二人是在打情骂俏,忍不住老脸一红,连恭维的话都忘记说了,只管加快步子。因此原本需要近半个时辰的路程,他们只用了三刻钟便走完了。
冯玉最后租住过的,是城南一条窄巷里的屋子。房东说冯玉租期未到,他便没有收拾屋子。
林雪意进屋扫视片刻,视线落在了床边地上的青砖之上。
“有人近日来过。”晏返说出了她心中所想。
“这……何以见得?”马县令问。
“是灰尘。”深月很快反应过来,将那一带的地砖指给马县令看,“这屋中家具都已积了一层灰,但是那一处地面却很干净,可见最近被擦拭过。”
“没事去擦地砖做什么……”马县令话说到一半,突然灵光一闪,“这么说,床底下大有可能藏着东西,那地砖上的灰尘是被衣物抹去的!”
林雪意点点头。
既然在南风馆里找不到冯玉的迷魂胭脂,那么他极有可能在临走前将胭脂放回来了。毕竟他没想到自己会阴沟里翻船,以为事成之后可以继续坑蒙拐骗。
就在她想过去一探究竟的时候,晏返却径直上前挡在了她前头。
“我来。”
他说着半跪俯身在床底下敲击了一阵,果不其然,地面上很快便响起了一声闷响。
然而,一阵摸索之后,他神情里带上了一抹玩味,只丢了一块松动的青砖出来。
林雪意对上他投来的目光,心里幽幽一沉:“没有东西?”
“看来,近日来过的人不止一个。”晏返拍着手上灰尘,走到窗边轻轻一推,窗户便被推开了,窗框处有被撬过的痕迹。
“有人撬窗而入,把冯玉藏在地砖下的东西偷走了?”深月有些失望。
“难道是秦卓先我们一步找到了这里?”马县令扼腕叹息。
林雪意心中亦有些失落,但她想了想,便向屋子一角的书架走去。
说是书架,其实那只是一个摆着些寻常器物的架子,但在那架子的一格中,满满当当地塞了好些书。
既然冯玉早已不读书,从事的还是拐骗女子的勾当,他在屋中放这么多书做什么?
林雪意将格子前头的书抽出几本,剩下的书册便松垮滑落开来。
“大人,那书中间有个洞!”深月眼尖,立即指着格子中间的一本书叫起来。
马县令闻言连忙凑上去看:“还真是被掏了个洞。冯玉这厮,总在圣贤书上做文章,真是有辱斯文!”
林雪意轻手轻脚地将那本书从架子上拿出来,而后视线在书上凝住。
虽然她早已有所猜想,但是当她寻找的东西以这种方式出现在她面前时,她还是不由得心弦紧绷——
只见在书本被掏出的洞里,赫然卧着一盒让她感到眼熟的胭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