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后。
四月初,正值冰雪消融之际,树荫照水,湖面汀滢,春日里潺缓流过溪水,衬得远处山色翠微。
朽木家的樱花也在几个暖天中悄然开放,再过不久,就又是一年一度的春日宴了。
華盈这几年的重心放了许多在学习鬼道上,由于还对白哉动了些心思,对于春日宴的筹办,倒是比起初嫁的那几年显得没那么上心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華盈于心有愧,毕竟自己来朽木家主要的工作还是当家主母,虽然事到如今也不知道该不该说本末倒置,但主要的工作还是不能懈怠的。
而对于感情方面,她在与白哉相处的前两年是冒出过一些不一样的苗头,原以为感情升温水到渠成应该指日可待,但随着时间流逝,两人的感情却并没有再多突破了。
在后来平缓的岁月里,華盈总感觉朽木白哉身上有种矛盾的特质——有时候像是要极力避免般,刻意又冷淡地与她拉开一些距离,但有时候又对她有一些藏不住的温和。
最初感觉到这一点的时候,華盈是有些疑惑的,但她只稍加思索,就大概明白了白哉所表现出来的这种矛盾感是因为什么。
她的心态一直都很好,也很有耐心,她完全知道绯真在白哉心里的分量,作为后来之人,她知晓自己的处境和地位,也并不心急于要一个定论,反正已是一个屋檐下的人,日日抬头不见低头见,能时不时与他说上几句话,她就已经满足。
毕竟她的时间还有很多很多,作为左膀右臂的千穗平日里虽然为人处世方面呆傻了点,但莫名是个恋爱方面的高手,但凡是她出的主意,施行到白哉的身上,他都很受用。在这样不紧不慢的进展下,華盈对获得白哉的真心这个终极目标,其实还是很有信心的。
她与绯真有许多相似之处,但却拥有一些绯真所没有的运气和好体魄。
自己是来自四大贵族主家之女,不在瀞灵廷供职,接触不到外界的危险,这一生将会何其漫长。眼下的虚情虽也足够,但总有一天,总会有一天,不管是习惯也好,倾慕也罢,他一定会对自己产生一些感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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朽木宅,神堂。
那日是绯真逝去后的第六年祭日。朽木白哉跪坐在供奉着绯真遗照的神龛前,听到外面的声响,有些心猿意马。
那是家臣们在宅院内行走的声音,眼下适逢朽木家的春日宴的筹办周期,大家忙着布置和商讨,虽知道是先主母的祭日,大家都按捺下了高喊,但宅内四处还是都散发着按不住的昂扬氛围。
不知不觉间,華盈嫁入朽木家的年岁,已经快要比绯真待在这宅子里的时间要长了。
这个叫纲弥代華盈的女人,不知道有什么魔力,凭一己之力把朽木家上上下下严肃古板的家风给扭转了不少,原本不苟言笑、按部就班地照规矩办事的家臣和仆人们如今也像她一样对自己的工作充满了热情。
甚至就连自己也……
朽木白哉闭了闭眼,回想起了这几年中的种种,有些迷茫地叹了口气。
最初,他明明应该是反感这样的氛围和这个女人的才对。
至少……
在三年前还是这样的。
朽木白哉睁开双眼,黯然凝视着神龛上的照片。
照片上的绯真温平和顺,微笑定格在这薄薄的一页纸片之上,让白哉没由来地感到愧疚——在这些年间,他有些惊恐地发现,先前心中那股巨大悲伤的空洞好像正在慢慢被填满。
心是无法说谎的东西。
朽木白哉不得不承认,華盈对于他来说,从很早以前开始就不再是个令人反感的政治联姻对象,他慢慢接纳着,甚至在享受与她相处的时光。
可自己却迟迟无法主动向前更进一步。
他不知道自己对于華盈的感情算是什么,是友情,还是爱情?亦或是……他在沉溺悲伤里时拼命抓住的一根用来转移注意力的救命稻草?
但人不能把某样东西或某个人当成救命稻草,一向自诩内心强大的朽木白哉更不能。太过注重于旁人的力量,这根稻草早晚会变成上吊绳。
他深呼了一口气,用复杂的眼神凝望着绯真的遗照,心里好像有许多话想说,可却一句也说不出口。
他好像,有些无法坦荡而热烈地爱另一个人了。
深知这样摇摆不定的态度和做法不仅对先人是种轻慢,对華盈来说也会是伤害,但他无论怎么想,都不能原谅这样卑劣的自己,也对已逝的绯真充满了愧疚。
再多过些时日吧……
朽木白哉心想,反正日后的时间还长,再多给他一些时日,他需要时间好好理清自己的思绪,也需要给眼下的这份感情一个缓冲的期限。
朽木白哉点燃了几根香,轻轻摇了摇,将香插于神龛中间的白瓷香炉内,合掌默念了许久,轻轻吐出一口气,打算起身离开神堂。
他将和室门拉开,突然有几道破空而来的身影降落在他面前,朝他半跪下行礼道:“家主大人。”
是朽木家的暗卫。
白哉皱了皱眉,低声问道:“何事?”
“请家主大人即刻移步灵术院。”
一排暗卫抬起头,拱手严肃道:
“先夫人的妹妹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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朽木宅,□□。
知道那天是绯真先夫人的祭日,按照往年的习惯,白哉都会空出一天的时间一个人呆着,尽管心中有些想念,但華盈知道自己不应打扰,便在后院打着精神,投身于春日宴的事务中去。
虽然只短暂地接触过几次,但華盈对护廷队长们的喜好已经了解得大差不差的了。
二番队的碎蜂队长喜欢吃鱼、五番队的蓝染队长对豆腐情有独钟、志波伯父喜欢芋头羊羹、虎彻副队长总是只喝一些粥……嗯……今年或许可以让源四郎先生研究一下樱花口味的粥,十一番队的更木队长好像很喜欢那个樱花味的三色小丸子,记得他去年一个人就快吃了一整盘,今年可以再多做一点。至于海燕……那家伙好像什么都吃的样子,就不特意管他了。
……当然,还有白哉最喜欢的辣味裙带菜。
至于甜品,这几次看下来吃最多的就是草鹿副队长了,饼干、冰淇淋、布丁,那都是必不可少的。
心里盘算着这些,華盈在菜单和酒单上写写画画,几页纸上写满了批注,准备折好交给主厨源四郎。
这一次很难得的,雀部副队长也会出席,听说他喜欢西洋的东西,華盈特意在日式茶单里增加了红茶的选项。
正在考虑要不要增派一些人手在春日宴那天早间采集清晨的露水用来煎茶时,松原管家敲响了房门,对華盈通传道:
“夫人,九番队派遣了队士来拜访,正在前厅等候。”
華盈歪了歪头,不解道:“嗯?找我的吗?”
“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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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忙换上了见客的礼服,華盈提着裙摆一路用着她那蹩脚的瞬步到达朽木宅前厅时,桧佐木修兵已经坐在堂前喝了两杯茶了。
如今的前厅里放了一个声势浩大的巨大鱼缸,里面游弋着朽木白哉那年在一怒之下包场买来的所有金鱼,金色和红色交相辉映,在灯光的照射下将修兵的脸映得通红。
瞥见他的神色并不着急,華盈在入口处调整了一下呼吸,让千穗再帮忙收拾了一下衣襟和头面,换上了庄重得体的表情款款踏进前厅。
“下午好,请问阁下是……?”
听见華盈的声音,修兵从椅子上“腾”地站起身来,朝来人问候道:“下、下午好,朽木夫人。在下是刚刚入职九番队的队员,桧佐木修兵。”
“抱歉,今日没有听说有访客预约,方才还在处理宅中事务,来得晚了,恕我失礼。”華盈微微欠身,问道,“那么,桧佐木君今日来找我所为何事呢?”
“啊……对不起!是我不太清楚与您会面需要预约,只是看到了工作安排,来送一下这一期的《瀞灵廷通信》而已,打扰您了,朽木夫人。”修兵挠了挠后脑勺,很不好意思的样子。
“《瀞灵廷通信》?以前不是都直接交由朽木副队长带回来的吗?”華盈眨了眨眼,“怎么敢劳烦您亲自送来?”
“欸?是这样的吗?抱歉,我刚刚入队,还不熟悉流程,只是今天恰好路过朽木家,就想着帮前辈们分担一些工作……”修兵连连摆手,将手中的刊物恭敬地递给華盈,“之前听朽木副队长说,您很喜欢我们队发售的杂志,也是顺便想来告知一下,从本月开始《瀞灵廷通讯》有半月刊了呢。”
“是吗?那还真是个好消息。”
華盈扬起了一个惊喜的笑容,但她的心已经被前半句所吸引,完全忽略了后半句内容。
白哉大人……还和护廷队的同僚们提起过她啊。
“总之,劳烦您跑这一趟了,桧佐木君,非常感谢。”華盈微微弯腰,朝修兵欠了欠身。
修兵涨红了脸,也很是恭敬地将身体弯曲了九十度,对華盈致谢道:“您太客气了,那么……我就不打扰了!”
華盈开朗地笑了笑,送客道:“好的,您请慢走。”
送走了桧佐木修兵,華盈转身将手里的刊物塞给千穗:“帮我先收回里屋吧,我把拟好的菜单拿给源四郎先生就回去。”
“好的夫人!”千穗乐滋滋地接过杂志。
“先说好。”華盈伸出一根手指,严肃道,“你可以先看,但不能跟我剧透《双鱼的拒绝》。”
千穗依然是那个灿烂的笑容:“好的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