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樕的马车尚未抵达王府,远远便望见府门前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的热闹景象。众人或交头接耳,或翘首以盼,仿佛在等待着什么。最引人注目的是站在最中央的那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他身着宽袍,尽管年岁已高,身姿却依旧挺拔。他正被人小心搀扶着,目光紧锁着驶来的马车,神情间满是期待与思念。
“公主,老王爷和姒夫人在门口等着您呢。” 素琴掀开车帘,兴奋地看向昭樕,眼底闪着难得的喜悦,“这阵仗,也就是我们公主才值得。”
昭樕顺着素琴的目光望去,王府门前的景象尽收眼底,却未在她心底激起太多波澜。她神色平静,语气淡淡道:“除了父亲,其他人我都不熟。”
素琴闻言,却依旧兴致勃勃地介绍着:“公主,您看,那身着墨绿色衣裳的,是现今东文王,您的大哥,姜旆。此前他随北宣王征战时,听焦军师说为人豪爽,而且公主小时候,他可是抱过您的。”
“那位身着白色衣裳的,是咱府上的二公子姜?,性情喜静,素爱读书,听说也快要封侯了。”
昭樕闻言,微微侧目,目光落在素琴脸上,语气带着一丝疑惑:“素琴,你我都许久未曾回来,你怎么知道得这般清楚?”
素琴抿唇一笑,带着几分揶揄地低声道:“公主,每次您只看齐姜公寄来的书信,姒夫人写来的信,您可是一点都不看,上面可都写得清清楚楚呢。”
昭樕闻言,未置可否,只是静静望着窗外,那座熟悉又陌生的王府门第,心底泛起一丝说不清的情绪。
“樕儿。”
还未等马车完全停稳,昭樕便听见那熟悉的声音自府门方向传来。声音里满是激动与欣喜,夹杂着些许因年迈而显得微微颤抖的气息。
她透过窗帘望去,只见齐姜公拄着一根沉黑的木杖,正急切地想要走近,然步履已有些许蹒跚,仿佛身体跟不上心里的焦急。
昭樕心头一紧,未及多想,便掀开车帘快步下马车,几乎是小跑着朝齐姜公奔去。
“阿爹!” 她一声唤出口,声音中带着抑制不住的情绪。
齐姜公看着朝自己奔来的女儿,眼底满是慈爱,待她站定在自己面前时,仔细打量了一番,仿佛要将她的模样牢牢记在心里。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昭樕的肩,语气温和而揶揄道:“见到阿爹太高兴了,还哭鼻子了?”
昭樕鼻尖微酸,眼眶微红,嘴角却扬起一丝笑意,声音闷闷地应了一句:“是呀。”
齐姜公闻言,忍不住笑了出声,紧紧握住她的手,生怕再错过她一瞬。他不顾旁人的目光,径自拽着昭樕往府内走去,边走边道:“走走走,咱们回家!”
到王府时,天色已然染上暮色,夕阳的余晖洒落在朱红色的大门上,映出一片温暖的光影。昭樕随着齐姜公和姒夫人一行人步入府内,第一件事便是前往祠堂,为家中先祖上香。
祠堂内,香火袅袅,昭樕跟在齐姜公与姒夫人身后,恭敬地捻起香,轻轻插入铜炉中。她望着供桌上摆放整齐的灵位牌匾,心中微微一沉,十载离别,终究落定——她,确实回到了王府。
礼毕后,众人移步至正厅,丰盛的晚膳早已备好。昭樕刚落座,便听到一阵爽朗的声音传来:“小樕,听闻你爱吃甜食,我特意从临州带了几样特产的甜点回来,都是你小时候最喜欢的。”
说话的是姜旆。他亲手将一盘精巧的糕点推到她面前,眼神中满是兄长久别重逢的欣慰与怜惜。他仔细端详着眼前这个已亭亭玉立的妹妹,仿佛仍能从她眼中找到那个当年抱着糖跑来跑去的小丫头。
昭樕随即唇角轻扬,目光落在那盘熟悉的点心上,几乎未作犹豫便取了一块,咬下一口,软糯香甜,入口即化。她嘴中尚含着吃食,忍不住含糊道:“谢谢大哥……”
姜旆见她这般模样,忍不住笑了出声,朗声道:“你这性子倒是没变,小时候吃东西也总是这么急。”
昭樕咽下口中的糕点,抬眸看向姜旆,眼底多了一丝温暖。多年未见,这样的亲厚与关怀,依旧让她心头泛起一丝久违的安心。
“昭樕,注意礼仪。”
一直未曾开口的姒夫人终于发话,声音平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焦傅是怎么教你的?关中礼仪全忘了?”
昭樕手中的糕点微微一顿,心底闪过一丝不耐,但很快掩去,放下手中吃食,缓缓抬眸看向姒夫人,语气恭敬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老师教得很好,多谢母亲关心。”
一时间,厅内的气氛有些凝滞,连原本愉悦的膳宴都蒙上了一层无形的压迫感。就在这时,一向严谨的齐姜公却忽然开口,语气温和而纵容:“无碍,樕儿难得回来一趟,在自己家里,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昭樕闻言,抬眸看向齐姜公。自幼以来,父亲总是最疼她,如今这话一出,无疑是在给她撑腰。
然而,姒夫人脸上的神情却不甚愉快,刚要再说什么,坐在一旁的姜?忽然端起茶盏,微笑着开口:“昭樕妹妹难得回来一趟,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自是关切得紧。关心则乱,这规矩是必须遵守的。”他语气平缓,既是顺着姒夫人的话,也未直接驳了齐姜公的意。
说到这里,他轻轻抬起手中的茶盏,缓和了片刻的沉闷气氛,笑道:“不过,我这做二哥哥的还没来得及给妹妹准备礼物,便以茶代酒,敬昭樕妹妹一杯,权当是补上迟来的贺礼。”
这一番话,说得恰到好处,既不冷落了姒夫人,又让这顿晚膳得以继续下去。昭樕微微一笑,也端起茶盏,轻轻与姜?相碰:“多谢二哥哥。”
一旁的吕惟也笑着附和道:“是了,作为姐姐的我也没准备什么礼物,不如便随着二哥一同,给昭樕妹妹洗尘了。”
这话一出,原本因姜?的话而缓和的气氛又添了几分轻松,昭樕正欲回应,吕惟却忽然话锋一转,带着几分不经意地说道:“母亲自得知妹妹要回来,便一直在为妹妹准备东西。小到衣物首饰,大到进宫面圣,早已安排得井井有条。”
她语气温和,神情坦然,仿佛只是在叙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可这话一落,厅中气氛便微妙地一滞。谁都知道,昭樕最忌讳的,便是进宫。
果然,昭樕脸上的笑意微微收敛,指尖在桌案下微蜷,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她刚回京城不过一日,便已被安排好了一切。
姒夫人目光平静地看着她,缓缓开口:“明日,你便进宫面圣。” 这句话,是命令,不容置疑。
晚膳过后,吕惟带着昭樕回了东翼院,虽然言语温和,但昭樕心中却还是微微感到一丝沉重。吕惟微笑着道:“妹妹有什么需要的,随时过来跟我讲。”
“谢谢惟姐姐。” 昭樕回应道。
“那你早点休息,我就不过多打扰了。” 吕惟的话语透着一份姐姐的关心,她转身准备离开。
看着吕惟离去的背影,昭樕终于轻轻吐出一口气。自回京以来,那些沉甸甸压在心头的琐碎与不安,始终没有真正散去。
她一头仰躺回床上,望着屋顶出神,心绪像绷紧太久的弦终于松了一寸,虽不彻底,却好歹有些放松的机会了。
“素琴!”
“公主。” 素琴听见召唤声,连忙小跑进来,见昭樕竟无规矩地躺着,语气带了点无奈:“公主,这里不比曲州,不合礼数。”
“都是在自己院里了,谁看得见?” 昭樕随性地脱下鞋子丢在一旁,拍了拍床边的位置,“你过来。”
素琴略有迟疑,但最终还是走到床前,
“我想出府。” 昭樕忽然心血来潮,想起了那些久违的放松时光。
“公主。”素琴顿了顿,“不行。” 素琴摇了摇头,目光温和却坚决,“明日一大早您还要进宫面圣呢,早点休息。”
昭樕不服气的撇过头,“我想吃曲州的桂花糕。”
“桂花糕哪里都有的,公主。” 素琴无奈地笑了笑,她知道昭樕嘴里说的是什么“想要”的只是心情的发泄。
昭樕“嗯”了一声,整个人靠在床头,语气里添了几分百无聊赖:“才卯时三刻,书都没得看。你说这王府有没有藏书阁?”
“那当然有。”素琴一边替她理床铺一边笑道,“齐姜府的藏书阁远近闻名,大儒笔墨、稀本珍籍都有,您若真想看,我明日便去替您借来。”
昭樕闻言,嘴角终于扬起一点笑意,眸光也温了几分,随即缓缓闭上眼,声音低柔如梦呓:“素琴……你不觉得,最近我们身边,好像变得有点奇怪吗?”
素琴怔了怔,摇摇头。
“没事。”昭樕倚在枕上,眼神浮动,语气里有些漫不经心,低语道:“他这次……怕是伤得不轻。”
片刻后,昭樕忽而轻声开口,似乎对谁,又像是喃喃自语:“我都有些记不清我的这位舅父陛下长什么样子了。”
素琴看着她微微有些恍惚的模样,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怜惜,
此时,昭樕慢慢闭上了眼睛,显然已进入了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素琴走过去,见她几乎沉浸在沉思里,便轻轻地将毯子盖在她身上。
“热,素琴。” 昭樕有些不耐烦地把毯子掀开,语气中透露着她惯常的随意和些许的烦躁。
“晚上给您用冰容易感冒,您听话,把腹部盖起来。” 素琴见状,语气变得柔和又带着一丝恳求,她俯身将毯子重新盖好,小心翼翼地照顾着昭樕,仿佛担心她会生病。
昭樕微微皱了皱眉,心里虽然有些不愿,却也知道素琴是为自己好,便顺从地让她将毯子整理好,迷迷糊糊的轻轻叹了口气,“好吧。”
素琴看着她终于安静下来,轻声笑了笑,心中的关爱溢于言表。她虽然只是一个侍女,但在昭樕身边,不大的年纪却总是扮演着如母亲般的角色,细心呵护,替她担忧,尽心尽力地照顾她的每一份需求。
天色微亮,晨曦透过雕花窗棂洒入室内,给室内镀上一层浅淡的金色。卯时刚至,素琴便轻手轻脚地领着六名侍女进入内室,动作轻缓而不失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