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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螺旋的两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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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只有门缝漏进来的一丝光。

而在这一丝光中,有一双脚。

黄章遇慢慢摸到床沿,坐起来,凭借方向感和那人目光对视。

看不见的空气中,有一根紧绷的弦。

“谁。”

黄章遇先开口。

门缝里的那双脚动了动,黄章遇抓紧床沿,打算等人靠近就动手。

“我。”

……?

这声音,是个女人。

黄章遇一愣。

“……陈摇?”

那人嗯了一声。

黄章遇放松下来,她摸索着站起身,打算去开灯。

“别动。”

陈摇声音细细柔柔的:“房间里有监控。这次,我没办法删录像。”

黄章遇一顿。

两个只见过一面的女人在黑暗中彼此静默。她们之间没有交流,没有对话,甚至黄章遇都没加过陈摇的微信。但是,她们有心知肚明的秘密,有共同作案的证据。

“被子是你帮我盖的吗?”黄章遇问。

那边没说话。

“谢谢。”

她还是说道。

没理会黄章遇的善意,陈摇问:“是她叫你来的?”

由于看不清对方的表情,黄章遇不准备说全部的真话。她摸索着坐回床上:“没有啊,我主动来找她的。姑母的产业可真多啊!光一间私人美容院,流水就不少吧——她给你多少?能拉我入伙不?”

“这里的监控只录像,不录音。”

陈摇道。

黄章遇哈哈一笑:“你很有经验。”

“别浪费时间了,再待下去,我们都会出事。”

“什么意思。”

陈摇没有回答她:“她今天找你来,是不是为了青湾的事。”

黄章遇反问:“这家美容院有什么问题?”

“你那天晚上为什么会在白金汉宫;”

“28楼的锁是不是你开的;”

“厨房的水管是不是你弄破的;”

“韩盈被害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

没有一个问题被回答,也没有一个人愿意让步。往前一步就是悬崖,她们都需要足够的试探。

现在比的,就是耐心。

房间里静悄悄,外面走廊里传来“欢迎光临”的声音,那股奇怪的香味经久不散,持续侵入五脏六腑。

突然,陈摇的电话响了。

她很快关掉声音。

但黄章遇能猜出来:是陈又梅。

“陈摇,我们第一次在电梯里,你问我为什么要去;现在我也来问问你,”

黄章遇道:

“这么多年,你为什么不跑。”

人影微微一动。

“你不是陈又梅的女儿;”

黑暗中,黄章遇的声音如冰刺骨:“你是她第一任丈夫的私生女,对吧。”

沉默。

依旧是沉默。

“我不知道这些年你都经历了什么,但我知道陈家一直不认可你:你跟我年龄相仿,却并没有工作;陈荣佳算是你名义上的姐姐,但她从来没有正眼看过你;我查过陈又梅第一任丈夫的新闻, 2001年他车祸离世,唯一个孤女扶棺,但陈又梅98年就跟他离婚了,而且离婚时两人并没有孩子……”

新闻照片上的女孩小小一只,上小学的年级,被簇拥在一群黑压压的大人堆里。冰冷的报道背后,是一段错误婚姻的结束,也是一个女孩悲惨人生的开始。

跟陈摇相比,黄章遇已经足够幸运。

良久。

陈摇发出声音,有些沙哑:“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跑过。”

黄章遇一愣。

“跑了又能怎么样?跑了还不是要被抓回来?”陈摇的声音很轻:“陈家养了一批人,你以为都是养着玩儿的吗?你以为光凭你就能推翻一个家族十余年的经营吗?白金汉宫我已经还了你的恩,今天再劝你最后一句:青湾的事儿,你不能查,也查不了。还有……”

她道:“以后,我不会再帮你了。”

陈摇的声音如春风拂面,是很受男性欢迎的类型。黄章遇想起韩盈;那个女孩的手,就跟陈摇的声音一样柔软。

现在,大概已经变成腐肉了吧。

黄章遇笑了笑,偷偷在口袋里打开手机录音,她道:“不,你会帮我的;”

黑暗中,她眼眸清亮:

“因为,你比我,更想打败陈又梅。”

她摸索着往门那边移动:“陈摇,你似乎对自己的处境缺乏了解。被养母献祭的人是你,被当做性贿赂棋子的人也是你,被排除在外无法得到尊重的还是你。只要陈又梅在,陈家在,你就永远无法摆脱这个身份,永远无法过上正常的人生。”

“真正需要帮助的人,是你,陈摇,不是我。”

陈摇没有说话。

她的手机一直在震。

“你太警惕了,把所有人都视为敌人,这并不是最安全的办法。”

“看来你很了解你的处境。”陈摇抬起手机,屏幕上闪烁的光照亮她精致的下颌线:“如果我现在接听,你觉得,你的处境会怎么样。”

黄章遇笑了笑。

“跟你一样。”

她道。

陈摇一顿。

“我们都一样。”

黄章遇凝望着她半明半暗的脸。

手机持续震动40秒后停止,界面恢复黑屏。

房间又陷入绝对的黑暗。

黄章遇深深吸了口气,以缓解那股香气带来的胸闷气短:“……陈摇,我们都是蝼蚁。蝼蚁命贱,不知道哪一天就会被大象踩死……除非,它找蚊子吸血、找毒蛇麻醉,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最终顺着大象的鼻子爬进体内,□□抽血,钻心噬肺,才能让它从内部瓦解。”

人影往后退了一步,踢到门上。

黄章遇逼近一步:“陈摇,我也是蚂蚁,我也想要战胜大象。我们有共同的敌人,有一样的处境。你可以不帮我,但是,我要你好好看着:”

“陈又梅,必败无疑。”

陈摇沉默了很久。

黄章遇脑子昏昏沉沉的,但意识却极度清醒。

这个房间一定有什么问题,但她现在只能坚持。这是唯一一次拉拢陈摇的机会。一旦错过,再无可能。

半晌。

人影轻轻挪动,黄章遇感觉到她走向了自己。黑暗中所有感官都放到最大,直到有一只手摸到了自己的肩膀。

“好吧,我来告诉你韩盈被害的真相;” 柔软的嘴唇覆在黄章遇的耳边:“……她知道了三号房的秘密,被人灌了十几瓶啤酒,活活给淹死了。”

“三号房到底在哪儿。”

黄章遇紧接着问。

陈摇的声音宛如天籁:

“就是这里;”

“就在你的脚下。”

那一天,黄章遇听到了很多法律上的词汇。也是在很久之后,黄章遇再回想起这一天,才悚然惊觉:

陈摇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单纯。

相反,她是一个比陈又梅更加危险、更加隐蔽的人物;她善于伪装,善于利用自己柔弱的表象获取他人的信任。那天陈摇告诉了自己一部分真相,虽然提供了许多关键信息,但也正因为这些信息,让黄章遇深陷泥沼,别无退路。不过幸运的是,至少在金家落网之前,陈摇都没有站在自己的对立面。

黄章遇从陈摇那里拿到一盒面膜。从美容院离开的时候,她又买了一份12800的入门产品套餐。刚好有几个女客在试用,以为黄章遇是这里的常客,便询问效果如何。黄章遇看到她们脸上精致的妆容,再看看前台脸上“欢迎下次光临”的期待神情,最终还是沉默地走了。

她不用再查为什么会看到韩盈的名字了;

韩盈是主动来的;

她上瘾了。

东莨菪碱这个东西,黄章遇听说过,各大影视作品都宣传过这种东西的危害,譬如致幻、麻痹神经、嗜睡等等。但同时,东莨菪碱也是一种重要的医学药物,常见于晕车贴、镇静药等镇静类药物。将其作为添加剂混合在精华液之中,和大麻二酚同时通过注射进入人体体内,辅以芳樟醇、α-蒎烯等合成类香料,不仅能给人带来极端舒爽的梦幻体验,而且能让人肌肤焕发,光彩照人;而这种梦幻体验在一次次微量的累积之后,会逐步形成释压惯性,最后成瘾。

回到学校,黄章遇找了生科院的同学对两份面膜里的成分进行了检测。

意料之中,什么问题都没有。

虽然两盒面膜中都含有东莨菪碱的成分,但只要含量不超过限额,均可商业化生产。而面膜中的限额,刚好卡在了限定值。只不过,陈摇给的,含量更高一点。

渴望变美、释放压力、消除烦恼……跟“美丽贷”类似,有需求就有市场,有市场就有现金流。一次低剂量的注入其实并不会产生多大的改变,只有真正焦虑、真正渴望的人,才会在这条道路上越走越远。

越焦虑,越渴望;

越渴望,越上瘾。

陈又梅利用的,就是这种心理。

黄章遇此时才真正明白:陈摇这二十多年,为什么不逃。

逃不掉的。

但凡一条成熟的产业链,从上游原材料供应,到中间产品生产加工,再到市场销售,没有强大的商业支撑和政治背景根本无法做到。就以医疗美容产品的卫生许可证为例,难道这种产品没有经过药监局审核吗?难道卫健委不会查证里面的成分吗?一整条产业链上的脉络关节,远非一次行贿受贿可以达到,而是持续不断地渗透蔓延,纵横上下的持久浸染,才能将“毒”包装成美丽的“化身”。

终于,她亲身体会到陈摇的绝望。

还要靠梁一成打败陈又梅吗?

还要利用金家推翻陈家吗?

……

黄章遇迟疑了。

她怕了。

周四,降温。

S市的冬季终于降临,短短几天之内,大风雷电暴雨预警几乎全来了个遍。黄海云给女儿打电话的时候,问要不要给她寄些衣服过来,却听到了女儿浓重的鼻音。

“怎么?感冒了?”黄海云问。

“嗯……”

黄章遇有气无力的。她身体一向很好,只在固定的时间感冒。

“你妈感冒才好,你又接上了。”黄海云无奈道:“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咳咳……她也感冒了?”

“发烧到39度还坚持开会的人,这种小感冒就没放在过眼里……”黄海云笑道:“她最近在查案,好像还要去S市出差,有空你可以见见她。”

“她要来S市?”

黄章遇一顿:“什么时候?”

“不知道,好几天没在家睡了。没人不知道她现在在哪儿;都忙;忙啊,忙点好……”

听得出来,黄海云怨念很重。

黄章遇无语地挂掉电话,继续准备期中考试。

她把两盒面膜都给梁一成寄了过去,同时汇报了下跟陈又梅见面的事,并且她还隐晦地提到那间美容院有问题。按理来讲,如果将美容院的秘密告诉梁一成,可以争取更大的有利空间,但黄章遇选择了隐瞒。

无他,她退缩了。

在整个事件之中,黄章遇本来就始终是局外人的身份:韩盈不是她杀的,青湾的火不是她点的,金家与陈家的争斗不是她挑起的,陈摇的悲惨身世也不是她造成的……她只用当好一个工具人,执行陈又梅的任务,扮演梁一成的眼线。她都做到了,而且做得很完美。

至少现在,陈又梅和梁一成都没有怀疑自己。

黄章遇吸了吸鼻子。

鼻塞更加严重了,从三号房回来之后就一直这样。想想也真是好笑,自己不过就是个娇滴滴的研究生,作甚么非要拯救世界。

算了,毁灭吧。

她黄章遇,本来就不是好人。

周五晚上八点,老幺提着外卖盒回来,见黄章遇还在复习,凑过来道:“姐,你妈妈是不是来我们学校了?”

“啊?”

黄章遇从书本里抬起头,一脸书呆子的困顿。

“我刚下楼拿外卖,听见有人找宿管阿姨问你。”老幺道:“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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