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影和孟子妗一起出了绣坊,两人说了几句话,便各自回宫。但叶影走一半,却是放心不下陆纯熙,咬咬牙,转身又回去了。
远远看见皇上过来,似乎还带着怒气,叶影只犹豫了一秒钟,就决定躲在假山后面。谁承想,竟是听到了皇上要责罚陆纯熙的话。
叶影小心翼翼地后退,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确定皇上等人发现她之后,立刻拔足狂奔,也顾得宫中的规矩了。
然,她却只是将齐烨与沈安讲的话听去了一半。
沈安听齐烨问话,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道:“这......奴才也不知道啊。如何责罚,不得依皇上的意思来?不过奴才看着陆纯熙委实过分,须得严惩。”
“哼”齐烨哼笑一声,倒是有些哭笑不得的意味在里边儿,“朕倒是觉得你这是在埋汰朕呢。”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沈安忙否认,气氛倒是轻松的。
“行了,回宫吧。”齐烨有些无奈道,却是没有怪罪陆纯熙的意思。他微微敛眸,想起在陆纯熙掀翻托盘时,眼睛里的光。
那是他,许久都不曾见过的光。
眼见齐烨进了御书房,小夏子拉住沈安的手臂,小声问道:“干爹,那还要不要处理陆纯熙啊?”
“傻子!”沈安骂了一句,小声道:“我都说了多少遍了,好生供着,好生供着!莫要得罪了!”
“是是是。小子知道了。”小夏子忙应下。
绣坊。
陆纯熙看到叶影去而复返,还是一副慌张的担忧的模样,眸光微微波动。
叶影并未发现陆纯熙眼里的光,见陆纯熙还是坐着没有任何反应的样子,又急又气,怒道:“你还要这样多久?!娘娘逝去已经好几个月了!现在都入冬了!可你还要这样多久?!
你说你想要查清真相,可是皇上不许你知道,将你罚到了绣坊,于是你就这样颓废下去!就连陈婉瑛那样欺辱你,你也未曾说一句!
陆纯熙!你不是想知道,皇上为何不想让你知道吗?因为娘娘临死前的模样,实在太过凄惨!”
陆纯熙愣愣地看着叶影。
叶影红着眼睛,还在说,“娘娘死的时候,孩子已经是半个身子出世了,但是娘娘已经没有力气了!孩子,是被憋死的,身上都是浓重的青紫色!娘娘脸色却是苍白如纸,汗水都将身下床铺给全部浸湿了!
那样凄惨的场景,娘娘不会想要你看到的。”叶影声音渐低,好似回到了那一日,神情难过到了极点,“所以皇上才下旨将娘娘匆匆下葬,这样做,何尝不是在顾忌娘娘的颜面?!皇上不是不想让你见娘娘最后一面,只是不忍心让你见。”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陆纯熙低喃,一脸震惊,“我以为,我以为是......”陆纯熙双手捂住了脸,眼泪却从指缝间渗出。
叶影轻轻叹了口气。
许久,陆纯熙放下手,脸上已经没有了眼泪,她道:“叶影,你将当日发生的事情,一一说给我听。”
叶影点点头,将苏瑾嫣生产那日发生的事情详细讲给陆纯熙。其实叶影并不想讲诉这些,因为每一次回忆都会让她心痛,可陆纯熙如今这个模样,她若真的不说,陆纯熙可能就再也好不了。
叶影想了想,从苏瑾嫣被抬进产房开始讲,“那日娘娘忽然腹痛,我们急忙送娘娘进了产房,但是娘娘身子骨弱.......眼看着娘娘没了力气,李老太医立刻给娘娘含了参片,还特意命人熬煮了汤药让娘娘服用。那汤药效果着实很好,娘娘有了些力气......”
陆纯熙想起那日苏瑾嫣渐渐低下去的声音,在没多久之后,又开始惨叫的声音,对上了叶影此时的讲述。
“当时,端药过来的人,可是我们自己的人?”陆纯熙问道。
闻言,叶影一愣,回道:“是那个医童。”无需叶影再说,陆纯熙已经知道是谁了。沉默半晌,她续问道:“之后,你知道那个医童去了哪里吗?或者说你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吗?”
听到陆纯熙的问题,叶影彻底愣住了,因为她发现,自己竟是不知道。当日皇上下了死令,不许任何人再提起,唯一提起的陆纯熙又被严惩。她自然是没有去查和苏瑾嫣生产有关的事情了,其中当然包括了那个医童。
“你不知道?”陆纯熙敏锐的察觉到叶影忽然的愣住的表情是为何。叶影点头,神情不太好。
“现在还能查吗?”陆纯熙问道。
“自然是不能了。”有人做了回答,却并非叶影。二人看向门口,沈思柔正站在门口,见二人看过来,沈思柔嘲讽道:“不过这么些日子,陆纯熙你就变得这么蠢了?不知隔墙有耳?”
陆纯熙和叶影这才发现,她二人竟是没有关门!
沈思柔进屋,顺手将房门给关上。她上下打量了一番陆纯熙,脸上带了些笑,道:“你今日,和之前不太一样了。是想开了?”
陆纯熙摇了摇头,没有回答沈思柔的问题,继续之前的问题,“你刚刚说不能了?那你知道些什么?”
沈思柔挑了挑眉,笑道:“我都说了,已经不能调查了,我还能知道些什么?”
陆纯熙忽而一笑,好像以前那个陆纯熙回来了似的,“沈昭仪,你若当真什么都不知道,又怎会开口说那一句?况且,现在不能查了,并不代表之前不能查。我不相信,你没有调查过那个医童。”
“噗!”沈思柔轻笑,“终是看到你以前的痕迹了,我确实是知道的。”
苏瑾嫣生产的事情,后宫里可都盯着呢,她自然也不例外。且因为与陆纯熙的合作关系,她更是多关注了许多。关于那医童,更是多了一分心。也因此,她很快就发现医童消失在了宫里,更甚者,是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
沈思柔看着陆纯熙,轻笑,“如此,你能想到什么?”
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了,陆纯熙哪里还能想不到呢?
“回重华殿。”陆纯熙微微仰首,眼里波光潋滟,脸上是如梦初醒的豁然开朗。
曾经的陆纯熙,终于从名为悲伤的茧中破出!
“纯熙姐姐?”花影看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眼里都是不可置信。泪水从那双大眼里滑过,无声无息。
“花影。”陆纯熙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唤了一声。视线从花影身上滑走,落在了殿中景色,脸上流露出怀恋之色。
自苏瑾嫣逝去,她被罚去绣坊,她便再也没回来过了。她以为,没了苏瑾嫣,重华宫中的人都会散去,去别的宫里的当差,或许有一日她会回来,看到的也只会是一殿荒凉。
可叶影告诉她,皇上不仅没有让重华宫中的宫人散去,反而还特意下令,命人维持着苏瑾嫣生前在殿中的模样。
“纯熙?”女子声色温柔,含着一丝浅浅笑意,“你这几日去了何处?怎么都不见人影?”
陆纯熙猛地看过去,只见苏瑾嫣着一袭素色衣裙站在庭院中,手里还拿着一把精致小巧的剪刀,正在给养的盆栽修剪。
“瑾嫣......”陆纯熙轻轻一笑,语气带了些埋怨,“我哪里都没去啊,倒是你,在宫中窝了这么久,总算是舍得出来了?”
陆纯熙上前去,想要抱一抱冲着她浅笑的苏瑾嫣,可是触之却是一片虚无。陆纯熙眨了眨眼睛,眼前,哪里还有苏瑾嫣浅笑的模样。
“纯熙?”叶影担忧地看着陆纯熙,想要安慰她,却不知该说些什么——该说的都已经说过了。
“我没事。”陆纯熙摇了摇头,沉默了一会儿,她道:“我进去看看。”说完,便入了殿,看方向,是往在重华宫的住处去的。
陆纯熙推开房门,房间里还是她走的时候的样子——因为太过激动掀翻的茶杯,被扯成一团的桌布。
陆纯熙踩着一地碎片在房中一步一步的走着,手上也一寸一寸地翻着房内的东西。衣柜打开,陆纯熙一眼就看到了里面的两只锦盒。即使没有打开,她也还记得,这两支锦盒之中,分别装着齐恒送给她的玉镯,和寄给她的信笺。
陆纯熙取出锦盒打开,便见里边并排躺着两只碧玉的镯子。陆纯熙取出一只来,入手温润沁凉。
她已经记不清那是什么季节了,只记得那日的晚风很温柔,齐恒和她说,她是不是嫌弃玉镯不够好。
哪里会呢?
陆纯熙唇角勾了浅浅的笑意,明明那般珍贵的,又是他的心爱之物。她才拒绝的。
彼时她只当这只是主人的心爱之物,却未曾想,后来会成为她二人的定情之物。第二只玉镯是齐恒亲自为她戴上的,垂下的眼睫在脸上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那般好看。
也那般淡。
明明是皇子,在这深宫中,活得却是那般狼狈,被人那般欺辱。而究其原因,是因为他的出身。
先皇做的孽,太后暗中出的手,凭何要齐恒来承担呢?
陆纯熙微微红了眼眶,想起在自己面前各种模样的齐恒,还有齐恒附在耳畔的低语。昔日的“此生不渝”犹如在耳,如今,身边却是再没了那一个人。
陆纯熙将玉镯收入锦盒细细放好,又取了信笺,一张一张的地看着,时而笑,时而蹙眉,就好像那人还在身边,亲口将信中内容讲给她听。
只是再多的信笺,也有读完的时候。陆纯熙捧着一叠信笺,呆呆地坐着,也不知在想什么,亦或者,什么都没想。
眼见天色已经黯淡,叶影在前殿还未等到陆纯熙出来,不免有些心慌。她嘱咐了花影一句,便欲去后殿瞧瞧。
孟子妗却在此时带着艾儿来了重华宫。
“孟美人。”众人纷纷行礼。
“不必。”孟子妗看向叶影,问道:“纯熙呢?”她手上捧着一枝梅,开得极艳,自然也是极美的。
叶影回道:“她在后殿呆了一下午了,现在也还未出来。”
闻言,孟子妗急忙往后殿去,一边走一边道:“你怎么也没让人看着?若是她想不开......”余下的话孟子妗未再说,但几人都想起了陆纯熙在绣坊时拿剪刀自尽的事情。
叶影慌了,提起裙摆就往里面跑,看到陆纯熙还好端端地站在房内,不由松了口气。孟子妗慢了一步赶来,也松了口气。
“纯熙。”孟子妗让叶影等人都退下,一人进了屋。
陆纯熙听到声音,猛地一惊,慌忙要将手里的信笺给放回锦盒,但越是慌便越是乱,那些齐恒写给她的信笺飘飘扬扬,洒了一地。
陆纯熙惊呼一声,忙蹲身去捡,连孟子妗也未曾顾及到。孟子妗心中略微有些诧异,也蹲身帮陆纯熙捡起来。
视线从信笺上一瞟而过,孟子妗只觉得信笺落款的名字是熟悉的。过了好一会儿,孟子妗才突然想起来,齐恒,是楚王的名姓。
陆纯熙已将地上信笺捡起,余下一小部分则在孟子妗手里,她走到孟子妗面前,摊开手孟子妗恍惚着把信笺放到陆纯熙手里。
陆纯熙默默将信笺都收好,看向还处于恍惚中的孟子妗,问道:“子妗,你这般晚了过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孟子妗摇摇头,回了神,把那枝梅递了过去,“我今儿路过梅苑,见苑中梅花开得着实好看,便偷偷折了一枝想要送你。”
陆纯熙微怔,看着枝条上开得极艳的梅花,不由想到那年冬她也偷偷折了梅带回宫里,苏瑾嫣看到时,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的神色。
苍白瘦弱的抚上梅花花瓣,带着一丝眷恋。
许久,陆纯熙低低道:“子妗,多谢你。”
孟子妗一愣,随即笑了,“你我是朋友,何必如此客套。”
陆纯熙也微微牵起唇角,带了一丝明媚的味道——自苏瑾嫣逝去后第一次露出这样的笑来。
陆纯熙将锦盒都收好,然后将屋中打扫赶紧。
孟子妗看着陆纯熙的动作,问道:“纯熙,你今后可有何打算?”
陆纯熙淡淡道:“他们都是我最重要的人,我怎会容忍别人如此伤害他们。自然是要报仇的。”语气太淡,若非知道陆纯熙的为人,孟子妗都会觉得这不过是说说罢了。
可孟子妗知道,并不只是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