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好店里的事,已经是晚上九点多。
付思齐收好手机,穿上大衣出门。
夜里的风凉飕飕地直逼人,而那冷风中站着个小娃娃,正牵着旁边女人的手唱歌。
显然两个人都没注意到他出来。
小苏对着路灯下的扑棱蛾子唱得欢脱。
“虫儿飞,花儿睡,一双又一对才美,不怕天黑,只怕天黑……妈妈,你看你看,有好多小虫。”
连清笑着刮她鼻子纠正她,哼着轻轻的调子,“是,不怕天黑,只怕心碎。”
“不怕天黑,只怕心碎。”小苏便跟着重唱了一遍。
连清转过头才看见他出来,直起身子:“不麻烦你吧?”
“有什么麻烦的?”付思齐蹲下来,拿出一个芋泥春卷放在软糯的小娃娃手里,“小苏,给你。”
“谢谢舅舅!”
“少吃点哦,不然晚上虫虫就要来吃你的牙咯,”连清嘱咐小苏,一边摇摇头,看着付思齐,“腻得慌,也就小孩儿喜欢。”
是吗?
“不止。”付思齐笑了笑,他看见那春卷里满满的馅料,想到傍晚厨余垃圾桶里的好几个失败品,厨师当时还纳闷,老板做什么呢?
有时候,他也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做什么。
“走吧,去找钱之屿。”他打开车门,让连清和小苏进去。
小苏一路上还在唱《虫儿飞》,原来是幼儿园布置的作业,“不怕天黑,只怕心碎……”
但孩子的世界纯真,哪有心碎呢。
夜色如墨,远处高楼后是朦胧不明的山峦,一座接着一座,雾在晚上升腾而起,似乎有意想遮住这令人心碎的黑。
付思齐给钱之屿打了通电话,说一会儿到,接着就挂了。
“你起码说句再见,不然别人以为你没礼貌呢。”连清好言相劝。
“不会,没事。”
连清笑了声,知道拗不过,随口问:“你现在还每天跑步?”
“跑的。”
“也是,你也没什么别的爱好。”
跑步算是付思齐的一种消耗,但不算爱好。他喜欢户外活动,比如攀岩,几年前,他进了一个业余的攀岩队,每周日都会跟着参加活动。
一面开着车,一面才恍觉自己好像的确没有能和林晴羽同频的兴趣。
林晴羽不喜欢户外活动,能走绝对不跑,能坐绝对不站。她爱唱歌,会弹钢琴,也喜欢喝酒,各种各样的酒,学着自己调,但量不多,也只在家里喝。
付思齐带着连清去见钱之屿的时候,她已经出现在梁孟家里,梁孟的朋友也在,不知大名,梁孟喊她阿怡。她们俩住在一间房子里,阿怡算梁孟的房东。
“阿怡,孟孟,尝尝。”
林晴羽从自家提着酒过来,一瓶朗姆酒,又在楼下买了两条养乐多和几瓶水溶c100,兑在一起,有股清新的奶香。
她这手艺是在网上看各种调酒配方自学成才,有时候也会自己添点新意,但也就上个月,自己把自己干倒了,隔天脑仁疼了好半天,再也不敢在工作日的前一晚乱造。
“好喝,”阿怡喝了一大口,连连点头,“感觉这调的比我哥店里的专业调酒师还牛逼呢。”
虽不知阿怡是不是在说奉承话,但林晴羽也不会虚头巴脑地来自谦这一套,她嘿嘿一笑,得意地说句那是,“你哥开酒吧?”
“是啊,开了好几年了,孟孟知道,”阿怡说到这,突然顿了下,“要不,我们冲去我哥那儿?酒多,包管你有施展空间。”
酒多……林晴羽还真有些心动,反正明天不上班。
“走!”
三个人穿上衣服,直接出门奔了过去。
付思齐往楼上走的时候听见她的声音,还以为是自己错觉,往下看一眼。
白色的羽绒服还是傍晚那件,波浪发扎成了马尾,像勾卷着生长的藤蔓,她不管在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都能明媚得自成一方天地。
没听错,真是她。
连清看他停了下来,“怎么了?”
“没事。”他抿了抿唇,走上去。
看见周围鱼龙混杂的样子,把手机摸了出来,下意识想让她注意安全,已经编辑成了文字,想了想,最后还是全部删除。
算了。
……
林晴羽很兴奋,这里的酒可比她家酒柜里的那些多多了,和阿怡两个人站在吧台里胡闹,百利甜、伏特加一股脑往里加。
“你别又把自己灌醉了。”梁孟操心道。
“灌成大傻子都行,明儿又不上班。”
拿出手机的时候才看见那个拍一拍的消息。
她后缀文字一直没改过。
所以聊天框里赫然出现着一条提示消息:“.拍了拍我的马屁,功德加一。”
拍我干嘛?
“?”
眼前可有太多新奇玩意儿了,量酒器、摇酒壶、朱丽普隔冰器……她在家时只是自娱自乐,酒品饮料兑来兑去,没买什么专业的调酒工具,现在可有的是地方供她发挥。
于是回了消息便没管,跟着调酒师学调酒手法,甚至已经想一步登天,玩单手shake。
听冰块和酒水在摇酒壶里撞击晃动的时候,头脑里酥酥麻麻,仿佛神经在跟着一起跳动。
她觉得这太有趣了。
越晃越起劲。
“孟孟,你试试。”
梁孟不感兴趣,劝她悠着点。
“别扫兴嘛。”
梁孟还是摆摆手。
林晴羽索性不管她,叫阿怡一起玩,两个人并排晃摇酒壶,吸引了一些人看过来。
两个身材姣好的美女单手调酒,自成一道风景线,甚至抢了驻唱的风头。
她倒不喜欢那些有的没的的目光,凝视意味很重,让人不舒服,只是寻求自己开心,自得其乐。
但因为是初学,没一会儿,手酸了。
“不行了,好累。”她喘了口气,把摇酒壶里的酒倒出来,酒体随着惯性倾进酒杯,倒是说不出是什么颜色,奶白里混着黑色,好像是刚才倒进去的野格。
她和阿怡两个人什么酒都倒进去,完全不记得里面有些什么成分。
“能喝吧?”阿怡问。
“管他呢。”她喝了一口,有点甜。
好像还不错。
……
付思齐在楼上的包间,角度刚好可以看见吧台的位置,她晃着摇酒器,笑容恣意明朗,酒馆里的五光十色在她面前,似乎也都黯淡了下去。
手机在刚才响了一声,他查看消息时看见了那条拍一拍消息。
大概是他拿在手里的时候误触了。
但那个后缀还是让他笑了一声。
钱之屿当时在讲连清那场离婚官司的事,听见他没头没脑的一声笑,觉得奇怪。
“笑什么呢。”
“没事,”他先是摇头,而后又忽然说,“听说过吗?拍马屁可以积功德。”
“神经。”
是挺神经的。
他继续参与交谈,说到连清的老公,也就是他的表姐夫。
连清和那人在一个月之前决定离婚,但在小苏的抚养权问题和财产分配上一直争执不下。
因为过错方是连清,所以整件事就变得难办起来。
昨天连清来找他,也是为着这件事。
“如果需要的话,倒是可以用我店的名义给你开具在职证明,白海那里本身也缺了个财务岗,就是你可能得带着小苏去白海。”
钱之屿点头:“这倒也是个办法。”
“我没有问题,”连清看了眼睡着了的小苏,“不管怎么样,我一定要带着小苏。”
钱之屿惯常处理这些事,“放心,交给我来办。”
周遭喧嚣,虽是包间,也隔绝不了过多吵闹,楼下有人大喊豹子,开你,声声震耳欲聋,付思齐皱了皱眉,看事情解决得差不多,对连清说:“我带你和小苏回去,这里太吵。”
原本定在这儿谈事就是钱之屿缺心眼,他和他的直属领导在这里应酬完,说是懒得挪窝。
因为连清没意见,他也就没说什么。
“一起走吧。”钱之屿也拿上衣服站了起来。
付思齐转过头:“你再坐会,送完他们我就回来。”
“?”
下来时,看见林晴羽已经安稳坐了下来,在喝面前那杯不知是什么的鸡尾酒。
他慢了几步,看了她两眼。
眼神清明,还算清醒。他松了口气。
……
付思齐今天的车开得异常快,脚在油门上几乎没下来过,到了楼下之后也一样,麻利抱着小苏下车,走时甚至没等电梯。
连清甚少见他这么着急的样子。
于是见他上车之后就发去消息:“慢点儿开。”
付思齐听见手机响,立马抽出来看。
不过那个聊天框安安静静,除了那个问号,下面再没别的东西。
他想到那杯酒,总觉得不太妙。
夜风浓郁,抓着行道树的叶子不肯放,偶尔撞上一片树叶,飘在前挡风玻璃上。
有些烦躁。
他不常开快车,今天却忍不住,一脚连着一脚地踩。
往事历历在目,不知不觉就在他眼前晃。
那场雨又下在眼前,打在他鞋尖,密密麻麻地把地面淋透。
眼泪糊了眼睛,把一个她变成两个她。
他几乎感觉不到喉腔的颤动,但一字一句落下后却看清了她冷淡至极的表情,极不耐烦地撇开眼。
——“实在不行,你就当我死了吧。”
他也很想当她不存在。
如此想着,脚下还是加了速,径直往回开。
到店的时候,仍旧喧嚣吵闹,可吧台前那个身影却不在。
下意识用目光去寻,最终在去往洗手间的过道里看见她摇摇晃晃向外走。
大步过去,看见一张醉醺醺的脸,双颊酡红,羽睫下的眼神迷离。
还没等他开口问,她两只手向前伸展,身体直接扑了过来。
他赶紧去接稳她,手悬在半空,支着她。
“林晴羽。”
看见面前明晃晃一张臭脸,林晴羽直蹙了蹙眉,“你凶什么?”
“我没凶。”付思齐才意识到刚刚喊她名字时语气其实是不好的。
“那你笑一笑。”
以前她也有一回这样醉过,赖在他身上不肯走,却喊徐铭辰的名字。
他笑不出来,盯着她,“你知道我是谁吗?”
林晴羽抬眼细细打量他,微薄的上唇像是没有温度,只有漆黑瞳色底下好像还藏着柔和。
没有哪张脸和他一样。
“我知道,”她唇角向上抬起,忽然伸手抱住了他,笑嘻嘻地憨憨道:“付思齐。”
“我的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