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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良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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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元珩当即愣住。

这个女人明明话都不能讲出口,却刺得他面上青白不接。

生在帝王之家,他自幼便被先生教导“民生多艰”,他也能大言不惭地在姜眉面前说一句:“只是在意民生多艰。”

她说的对,在意又如何,因寒灾冻毙大周治下的百姓就能活过来了吗?寒灾之后死于战事重税的百姓们就能活过来了吗?

可笑他虚有天子之名,却从来不配这万人之上的宝座。

姜眉见他忽而陷入沉思,以为是自己说了什么太重的话,惹得这位好心又有些不谙世事的公子不快了。

她转而小心地写问道:“公子为什么问这个,可是你对当今天子有意见?”

姜眉从前只是听说过当今天子顾元珩是仁厚之君,后来又从顾元琛口中得知了关于他的宫闱秘事,如今只觉得两人都不是什么好人罢了。

“……姑娘说得很对,当今天子无能,致使百姓遭难,楚某的确不满。”

姜眉只觉得他眉宇间的懊恼远胜于不满,猜想他或许是为了自己方才愤懑之语才如此言说。

故而思虑片刻后写道:“去年的寒灾百年难得一遇,也是造化弄人,他既然并无过错,你也不必再为此事烦恼。”

“人总会活下来的。”

分外熟悉的言语勾起了顾元珩的回应,他瞧着对面之人的面容,不禁眼眸一热。

姜眉继续写道:“你应当没见过吧,我很小的时候就被卖了,去过青州,那一年青州大旱。”

“我坐在马车里,偷偷掀开帘子,外面都是灰的,路边都是人。”

“地是灰的,人的衣衫是黑的,棉衣里翻出来的棉絮是黄的,骨头也是黑的。”

“我当时就想,是不是我们都要死了,这样的世道,人还要怎么活呢?”

姜眉鼻尖一酸,又想起了自己的妹妹。

“可是我也还是活到了现在,去年寒灾的时候,我也见过,死的人也是一样的多。”

她抬起手臂,隔着纱衣看了看自己手臂上堆叠的伤痕:“总会有人活下来的,像是土里的野草一样。”

她告诉面前有些迷茫的楚澄公子,她方才的话说错了。

“天子从来不得万岁,可是千年万岁,百姓从来都是如野草一般,只要有一片田地,总能活下来,百姓可不在乎什么陛下。”

顾元珩会心一笑,面向姜眉拱手郑重一拜。

他垂眸轻声道:“都是楚某的过错,姑娘比我遭逢更多不易,却反而要让你来安慰我了——你放心,今后你不会再受伤了。”

这是两人相遇以来,顾元珩第一次说得有些失了分寸的话,姜眉却并未察觉,她的心情似乎明快了些许,倚靠着厢舆阖目养神。

马车到了。

冯金轻唤了一声:“公子,我们到家了。”

车厢内却无人回应,他掀开前帘子,才欲说“陛下”二字,便被顾元珩抬袖阻拦。

“朕想在这里坐一会儿。”

玉润的侧脸如同冬雪初霁,难得万千柔逸,却又藏不住眼中的哀然。

冯金看着熟睡的姜眉和小怜,顿时明白了,轻轻放下帘子离开。

*

之后一连数日,姜眉都没再见过楚澄,反而是每日都要见不少郎中,这些郎中也与她从前见过的不一样,医术高明,却并不爱言谈。

两人住的偏院很大,小怜很喜欢这里,姜眉看着她在自己身边小鸟雀一般跑来跑去,心中积郁的悲痛也消散不少。

这些日子,她梦见顾元琛的时候愈发少了,这是一件好事。

若说是有什么不好的,便是身子养好了,体内的胭虿散又萌动欲发,姜眉默默忍耐着,因他不想再亏欠楚澄更多,也不想让他知晓自己的过往。

只是她却高估了自己的定力,又或许是身上其他的伤痛持续太久,让她忘记了胭虿散是何等蚀人百骸,终于是在芒种那日的夜深时被起夜的小怜撞了她癫狂可怖的模样。

小怜被她痛苦的呼吸声和呻吟声吸引,掀开帘子去瞧,却被她那毒发时不人不鬼的模样吓坏了。

她还这样小,却要接触到这样丑恶的事情,姜眉自觉惭愧,无所遁形。

可是她甚至没有多余的力气去伸手抱一抱小怜,安抚她,保护她,只能看着她惊恐地逃往屋外,消失在视线尽头。

顾元珩很快就带着小怜回到了她身边,他应当是已经睡下了,身上只松松披穿着一身杏色的寝衣。

姜眉烧得厉害,小怜跑出去的时候,她尚还能有些残存的意识,努力压制着对解脱的渴望,如今却已经全然屈服于胭虿散的毒性,用手指在颈上抓挠出一道道红痕。

顾元珩微凉的手隔着纱帘覆在她的腕口,留给她被灼烧一般的意识最后一点保留意识的可能,支撑着她等到了太医到来。

小怜已经由冯金哄着睡着了,顾元琛点着灯坐在了姜眉的书案前,看着她闲时教小怜写字留下的笔墨,懊悔这几日疏于前来探望。

太医前后忙碌了很久,终于让姜眉的情况有所好转,擦了擦额前的汗。

虽不知这是什么毒药,但是下毒之人绝对是用心险恶至极的。

“给太医赐茶——坐下说话吧。”

太医谢过圣上隆恩,坐下复命道:“陛下,姜娘子已经睡下了,如今并无大碍,她身上所中应当是一种极易让人上瘾的毒药,微臣无能,一时不能查明究竟是何物。只是此中症状与北蛮人调养蛮奴所用的鼠耳草十分相似,待微臣再为姑娘医治几日,想必一定可以找到医治之法。”

“鼠耳草,北蛮?”顾元珩不由得蹙眉,声音也压低了几分。

“是,此种药草原本生于北蛮境内,用作医治麻醉,本是良药,可是被图拓人另做他用,取百斤碾磨成泥,加沸水炼化最终所得膏脂一斤,北蛮人发现奴隶服用这鼠尾膏之后,愈发身强力壮,身负重伤仍能骁勇无敌,数十日不用便周身奇痒无比,生不如死,因而——”

“好了,不必说了,朕明白了……”顾元珩似乎是回想起一些陈年旧事,不忍再听。

冯金见状,连忙为太医续上热茶。

“她已经在此处安养多日,可是身体却不见好转,可是与这药物有关。”

“回禀陛下,微臣不敢一时断定,还需再为姑娘诊治几日……可否容微臣斗胆一问这位姑娘的身世?”

“孤女一人,并无什么身世。”

太医垂了目光,回答时更加谨小慎微起来。

“姑娘的身子似乎受过极重的伤,绝非仅仅是小腹上的烙刑、背上的鞭刑还有手臂反复脱臼……应当在此之前,她就已经身负重伤,从外看起,肌理或许已然无碍,可是肺腑受损,依然是不能挽回了。”

顾元珩的手指压在茶盏上,盖缘与与碗口发出细细的摩擦声,太医平日里见惯了和蔼仁厚的顾元珩,此时便更是噤若寒蝉。

自入夏以来,众人都说陛下比从前严厉数倍,也不知道这女子究竟是何人……唉,可是他一个小小太医又能如何,这女子的病情,即便是华佗在世,也不能挽留。

“什么叫已经受了很重的伤,伤了肺腑……你说得再明白些,朕并无责怪之意,说吧。”

“陛下容臣打个比方,人虽顽强,可是事实上与器物无异,一件瓷瓶打碎了,即便是宫里最好的工匠修复好,看不出一丝痕迹,可这瓷瓶终究不再完整,人亦如此——陛下可还记得先帝时的大理寺少卿胡凌胡大人吗?”

顾元珩怎会不知,胡凌受学生牵连,蒙冤入狱,惨遭酷刑,虽在三月内平反,先帝特许太医住入府上精心医治,原本身强体健的胡凌,也不过再续了两年性命。

“她还有多少时日?”

“这位娘子是意志坚强之人,依微臣之间,若是能精心养护,早日接除所中之毒,想来姑娘还有十余年光阴可以享福。”

在手指的重压之下,茶碗的盖缘终于在碗口划出了一声尖利的刺响,掩盖了顾元珩口中发出的嘶叹声。

“十余年……可是她还不到二十岁?”

“陛下,微臣与太医院同僚必定拼劲全力医治这位娘子!”

顾元珩不想为难太医,向冯金摆了摆手,让人送他离开。

他走到姜眉的床边,她已经沉沉睡了过去,只是掌心的冷汗还未干透。

这是顾元珩第一次紧紧握住姜眉的手,在她熟睡毫无觉察的时候,与她十指相扣。

随后他用手背抚过她几乎被抓出血痕的颈侧,她清冷坚韧的面容,还有她散落一团的鬓发。

这几日他并未前来看望姜眉,不仅是因为忙碌,更是因为他让人去查探了姜眉的身世,知道了她从前是反贼组织里的杀手,失踪数月余,想来是被北蛮人所擒,落得这一身伤痕。

他不来见姜眉,并非是因为对她的身世有所忌惮,因为嫌恶她,提防她。

是他没有想好要如何面对,可是如今这似乎已经不重要了。

“你还这样年轻,理应好好享受大好年华,朕会一定医治好你的。”

“这一次,朕不会放手了。”

*

“王爷,这里有一封陛下加急送来的书信,老奴为您读一读?”

何永春将手中新鲜切好的瓜果放下,走上前为顾元琛换上了一块新的浸满药水的布巾。

那日姜眉与顾元珩雨中决裂,发誓与他今生今世都不再见之后,顾元琛大病一场,养好身体之后竟然双目浑浊,时常看不清东西。

众人严防死守才压住了这消息,不曾传到京城之中为陛下所知。

万幸有鸠穆平随行,及时为他医治,如今顾元琛已经恢复了许多,待到回京之时,想必一定能康复无虞。

众人都为他感到高兴,可是只有何永春对此担忧不已,这些时日,自家王爷就连一次都没有提起姜眉,因而何永春知道,他一定没有放下姜眉。

自家王爷这一双眼睛,哪里是因为操劳过度,分明是因为那日悲痛欲绝,又一直寻不到姜眉的下落罢了,若是解不开心结,恐怕今后还有失明的风险。

顾元琛并未回答,何永春因而更加担心,拿起扇子为顾元琛扇凉,劝解道:“王爷,您有什么心事可千万不要胡思乱想,也不要再一个人伤心落泪了,您看您还敷着药呢,老奴也看不见您……”

自觉顾元琛的呼吸急促了些,何永春忙住了口。

“陛下为何突然写信来?”

何永春打开后仔细看了看,便道:“并没有什么大事,都是些问候王爷的话,别的……似乎就是让王爷会京时带上一些草药,另附了一页书信。”

“就这些?”

顾元琛冷哼了一声。

“加急送来的书信,就是为了这个?本王还以为陛下终于肯放我一马呢,去办吧,岂敢怠慢呢?”

“是,”何永春将果盘往顾元琛的身边推了推,“王爷,这地方天气愈发燥热,又没有冰库,您吃点,以免中了暑气,这都是井里放了一夜的。”

“拿走,你也出去。”

何永春转头看了一眼还站在太阳底下的鸠穆平,一时面露难色。

顾元琛冷冷道:“本王知道你想说什么,很好,但是没有用,让他等着。”

“王爷……鸠医师他毕竟是个文弱人,这已经一个时辰了,今天日头正毒呢,他平日里是倔强了些,您就算是心里不痛快,也不必为难他啊!这一会儿把人晒得不行了——”

“那就给他把伞,让他打着——黑心的人太阳晒晒就要死要活了,好啊,本王今日也是见识了!”

*

何永春本就想到了顾元琛不会毫无征兆为难鸠穆平,闻言已经知晓三分,面上不再嬉笑,让人寻了一把大一点的伞交给鸠穆平。

他走上前问道:“鸠医师,王爷还是不让你进去,你平日里是谨慎的人,从来没做错过事,今日这究竟是怎么了?”

听了何永春复述顾元琛的话,鸠穆平面色更为煞白,攥拳沉默了片刻,挺身便要去撞院内的假山石,万幸被人拦下。

顾元琛听见喧闹声,揭下了自己眼上的布巾,用清水洗去药液。

一连数日不见太阳,一时还有些不大适应,他也分不清是活在黑暗中默默忍受相思之苦好,还是活在这一片虚妄的光明里好。

他让何永春带了人进来,跪在自己的脚边,责令闲杂人等一律离开。

鸠穆平的额角撞出了血痕,跪地啜泣着,顾元琛很是有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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