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烈的罡风朝着越淮袭来。
他后撤一步,手中化出一把长剑前去抵挡。
于此同时,一股力道卷着盛暮将她拉进了那道撕裂时空的门。
胸腔还处在缺氧状态,盛暮双腿一着地就忍不住跪了下去。
“小师姐!”
晏随星扔开丹龙,赶忙去扶她。
他声线颤抖,担心满到快要溢出来:“小师姐,小师姐——”
“我没事。”盛暮拽着他的胳膊,重重地呼吸了几下,好不容易喘匀了些气,就看到了不远处坐着的,面色苍白的萧泽禹。
他神色懒散,姿态舒展,靠坐在地上。抬头瞧见盛暮,他唇角勾出一抹笑,而后冲着盛暮招了招手,声音很轻地说了句:
“妹妹。”
大颗泪珠砸下。
盛暮踉踉跄跄地跑过去,整个人脱力地扑到萧泽禹身上。
“师兄,萧师兄——”
她看着萧泽禹逐渐透明的身躯,已经泣不成声。
“哥,我是盛暮,我是你妹妹,你不是自己一个人,你——”
萧泽禹抬起手,揉了一把她的脑袋,轻声说:“你也不是了。”
他们两个,一个记忆无数次被抹去又重新植入,一个为了报仇同归于尽数次,重活了一世又一世。
他血脉相连的人早就尽数死在了他面前。
而她甚至找不清自己的来路。
踽踽独行了不知多久,两个人竟然也突然地找到了这个世界上仅存的,血脉相连的,可以称的上家人的,另一个人。
可是,有些晚了。
云沧的声音很沉:“他将恶念与自己融合,扩大了离阳的恶念,通过丹龙的感知,联通另一个时空林雪阳,强行打开了这道门。”
盛暮颤抖着手去够萧泽禹正一点点消失的指尖。
“哥,是我太笨了。”她哭得气都喘不匀,“明明,明明在最开始,在离阳居,我就应该明白的。”
为什么看见萧雁青时她会有那样的反应,为什么从圣方秘境出来后她会离奇发烧。
全都是因为身体里面那一半的魔族血脉。
可是她知道的太迟了。
她看着他困在仇恨了这么久,在最后的最后,才找到了当年那一抹被埋藏的真相。
“怎么能怪你呢?”萧泽禹的神色很温柔。
他向来是混不吝的,盛暮见他第一眼就明白,这个男人脾气不好,不好惹,瞧起来就是一副能动手绝不废话的性格。
可此刻,萧泽禹却坐在这里,语气轻柔地哄她:
“这种事情,本来也是要哥哥去做。结果倒好,最后还是妹妹发现的。”
他语速很慢:“要说笨,那也是哥笨。”
“小盛暮,很聪明。”
“小盛暮是世界上最聪明,最厉害的人。”
盛暮已经握不住他的手了。
为了强行融合残魂,打破时空,萧泽禹献祭了自己全部的神魂。
此刻,神魂正在一缕缕的消散。
她正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世界上最后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亲人,渐渐离自己而去。
他好像已经说不出话了。
眸子也垂了下来,过好久才能轻轻地眨上一下。
盛暮胡乱地往他身上扒,她抓不住他的手,就去扯他仅存的衣角,还未消散的发丝。
她声线颤抖,语无伦次:
“哥,你等等我,你相信我,你——”
“你别走那么快。”
破碎哽咽的话语卷进风里,却仿佛转瞬就消散了。
最后的最后,盛暮看见萧泽禹的嘴唇翕动。
她侧着耳朵贴上去听,却只听到了一句极轻的话——
“不要把仇恨背一辈子。”
“快乐些。”
他活了这么多年,前前后后加起来这么多世。
没有一次,是没有被仇恨裹挟的。
魔族在恢复,在发展,数百年过去,也已变得欣欣向荣。
整个世界都是如此。
命运与时间推着所有人向前走。
唯有他。
那些忘不掉的刻骨铭心的仇与恨,将他牢牢地钉在原地。
于是任凭世界斗转星移,他只牢牢地守着自己那忘也不敢忘,丢也不能丢的恨,小心翼翼,踽踽独行。
这是他的命,他认了。
可若真的能有以后,真的会有再来一次的机会,那他希望,盛暮不要过上这样的日子。
不要被这些东西钉在原地。只能兀自看着整个世界持续地向前走,唯独将他一个人抛下,落在原地。
不要这样了。
盛暮要开心,要快乐,要享受。
要跟着世界往前走。
……
“哥?”
“萧师兄?”
无人应答。
回应她的只有卷着落叶的微风。
她睁开眼睛,慢半拍地抬起头,看着面前空荡的大树。
树下空无一人。
盛暮感觉自己的心空掉了一块。
她只是有些茫然地看着面前的空空荡荡,掌心因为刚才格外用力被掐出了道道血痕。
她跪坐在原地,直到雾柏强硬地将她从地上拉起,而后在她耳边说:
“他们来了。”
盛暮抬头,对上了雾柏严肃的面容。
她将她藏在身后,白皙的掌心上,一缕黑气萦绕而上。
“振作起来,”雾柏抬手护住她,双眼正警惕地盯着前方那扇即将开启的漩涡。
“萧泽禹说过,你为他掉两滴眼泪就足够了,再多的,他受不起。”
盛暮仿佛能够看到萧泽禹笑嘻嘻地打趣,他眯着眼睛,双手抱胸,声调懒散地道:
“哎,说真的,等我死了,记得给我掉两滴眼泪。”
“不过两滴也就足够了,再多的话,”他爽朗地笑道,“我可受不起。”
蓝色漩涡越来越大,盛暮眨掉了最后一滴眼泪,她从雾柏身后走出,握着长剑,严阵以待。
“阵法我已备好,”云沧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等到时机成熟,我便开启阵法。”
法器拿在手里,盛暮点点头,将手中之物攥得更紧了些。
轰——
蓝色漩涡原地炸开,越淮手中握着长剑,从漩涡中缓步踏出。
他眯着笑眼,扫视一圈,说道:
“呐,这么多人呢。不过——”
他抬起手指,慢悠悠地一个个人头数过,而后轻轻“啧”了声,道:“好像少了一个啊?”
“废话这么多!”
雾柏听不下去了,她足尖一点,五指化为利爪,朝着越淮的心脏迅速飞去。
晏随星也提着丹龙上前帮忙。他目标明确,丹龙朝着直直地朝着越淮的胸膛而去。
云沧的传音在脑海中响起:
“就是现在!”
法器缓缓腾空,盛暮双手结印,口中默念着咒法。
越淮漫不经心地提剑一挥,雾柏仓皇躲开,利爪却被剑气劈开了一道血口子。
鲜血顺着指尖低落,雾柏咬紧牙关,正准备再上,越淮却忽然停住了步子。
他顿在原地,缓慢地转头,直至整张脸都面对着雾柏。
而后,他转动了一圈自己的眼珠。
“雾柏。”
他缓缓开口,似乎是终于找回了记忆,才将眼前这个女人与脑海中那个画面对上号。
“盛暮当初因为你,失去了所有的朋友。如今,居然也会接纳你?”
雾柏浑身一震,她不可置信地看向越淮,唇瓣翕动,好半天才发出个音:
“你……说什么?”
越淮面上露出几分诧异,她看着雾柏,又看着不远处,被阵法包围的盛暮,轻笑一声,说:
“她原来没有同你说过啊。”
说完,越淮就挪开了视线,他不耐烦地抬手,旁边的树干疯长,像是一座牢笼一般,困住了晏随星。
他脚下朝着盛暮的方向过去。
阵法已经开启,法器在空中迸发出光芒,一缕虚幻的魂魄从中腾起,顺着风的方向,缓缓飘到了越淮的指尖。
他愉悦地看着自己指尖那抹盘踞着的魂魄,张开嘴,吃了下去。
剧烈的冲击让所有人全都飞了出去,唯有云沧后撤几步,才能勉强维持住身形。
他抹去唇角的血痕,看着步步朝自己逼近的越淮。
男人身上的实验服被罡风吹起,衣角簌簌,他挥了挥手,法器便挣脱禁锢,落到了他掌心。
“开启法器,妄图逆转时空,回到我还没有那么强大的时候,将我杀死。”
他指尖摩挲过法器,点点头,若有所思地评价道:“想法是不错,只可惜——”
他眯起眼来,看着云沧,悠悠地道:“是不是没有想过,我会将最后一缕残魂放在这里?”
盛暮修为远低于云沧,被刚才离阳与残魂融合的冲击震飞。她从一片杂乱的树干中爬起来,不顾四肢百骸的疼痛,一瘸一拐地朝着云沧跑过来。
她想要提剑站在云沧的面前,却被云沧抬手拦下。
他将她护在了身后。
无形的屏障从脚下的土地中生长,包裹住了盛暮,雾柏,还有晏随星。
他将他的徒弟都护在了身后。
却将自己隔在了屏障之外。
雾柏看着那道无形的屏障,她想要将其打碎,可黑气冲击数次,屏障都没有丝毫裂缝。
她看着云沧,目眦欲裂:“你放我出去,你这样算什么?”
“云沧!”
雾柏喊道:“我又不是你的徒弟,你凭什么把我也关起来?”
云沧握着长剑,淡然道:“你唤过我师父。”
雾柏急了:“那不过是随口一叫,那算不得数!”
云沧轻笑,说:“那也是唤过。”
既然唤过他师父,那便是他的徒弟了。
既然是他的徒弟。
那自然是要站在他的身后。
受他庇护。
林雪阳饶有兴味地看着云沧,他指尖摩挲着法器,而后看着云沧身后的屏障,忽然道:
“不对。”
“她是盛暮。”
他语气慵懒,眼神却忽地变得锐利。
“越淮教大的,头脑,自然也是跟了越淮。”
“不会想不到我会将最后的残魂,放在这里。”
他看着云沧,弯起唇角,说道:“既然如此,我倒还真想看看,你们还有什么后手留着。”
云沧的神色没有丝毫的变化。
他只是看着林雪阳,语气淡淡,道:“多说无益,拔剑吧。”
“不过是送死,”林雪阳看着云沧,说道,“真是愚蠢呐。”
“明知道是在送死,怎么还会做这样的事情?”
他有些好奇地看着云沧,忽然,五指猛地收拢。
法器即将碎裂之时,云沧动了。
他提剑,朝着林雪阳的手腕而去。
林雪阳手腕一翻,躲开剑尖,随后抬手,想像刚才一样用罡风逼退云沧。
猛烈的罡风冲至面门,云沧不闪不避,迎面而上。
脸颊脖颈被罡风刮出血痕,衣袍也残缺不全,他却仍然没有丝毫躲避的意思,朝着林雪阳手上的秘宝,目标明确。
“原来是这样。”
林雪阳看着手上的秘宝,笑道:“是要拼了命,也要夺一个机会么?”
他五指用力,准备将盛暮他们最后的希望碾碎,却见云沧冒着被罡风撕成碎片的风险,仍提着长剑斩向他的手腕。
手腕被剑尖划破,血液滴落,秘宝也从林雪阳的掌心掉落。它砸在地上,咕噜噜滚到了屏障面前。
护身咒挡不住林雪阳这等修为的罡风,云沧的半边身子已经尽数被血掩盖。
林雪阳终于收起了脸上的笑容,他看着云沧,说:“你飞升过。”
轰隆——
大地开裂,泥土汇聚成股,将掉落在地的秘宝捧到了林雪阳面前。
他说:“那你同我说说,飞升之后,到底是怎样的日子!”
风,云,土,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