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陷入黑暗。
盛暮感觉自己在一片虚无中坠落,身体毫无支撑,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会落到哪里去。
大脑仿佛被什么东西入侵了,盛暮感觉自己眼前走马灯似的闪回了许多的画面,她想要努力去辨认,可这些东西却没有留给她辨认的时间。
就像最快速的画片,一个个地在盛暮眼前旋转。
直到循环的画面将盛暮包围。
她咬着舌尖,用力抵抗着四肢百骸传来的苦痛,直到吐息都变得有些颤抖的时候——
盛暮睁开了眼睛。
她看见了那些将她包围住的画面。
那是很多不同场景,不同时间里的画面。
闪回的图影里,盛暮看见了越淮,看见了晏随星,看见了云沧,雾柏,萧泽禹——
还有一张,她熟悉又陌生的脸。
画面绕着她转动,盛暮的视线死死地盯着那一张脸,她抬起手,想要去触碰,于是忽然,整个旋转的画面都停住了。
她的指尖点进了画面中,像是往水里扔了一颗石子般,溅起点点涟漪。
盛暮缩回了指尖。
画面仍旧是停止的。
她用力让自己的注意力从刚才那张脸上移开,于是忽然,画面再次转动。
她成功了。
在越淮再次想要强行更改她的记忆时,她成功地进入了自己的记忆中,并看到了这些她拥有的,失去的,数不尽的记忆。
只是……
盛暮的脚下忽然有些游移。
她进入自己的记忆,是要干什么呢?
盛暮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白色的实验服袖子下,露出的手上长了一层薄薄的茧子。
她的手上,为什么会有这样一层茧子?
她是拿过什么东西吗?是长久地做过什么事情吗?
她是盛暮。
而盛暮到底是谁?
环绕的画面再次开始旋转。
画面里不熟悉的东西在慢慢变多,盛暮甚至很快就分不清这些画面究竟是什么时候的。
盛暮被一种巨大的恐慌与空虚包围,她想要抱着脑袋蹲下逃避这一切画面,可是身子却不知是听从着什么指令,仍旧直愣愣地站在那里,甚至连眼神都没有错开。
为什么。
到底是为什么。
她为什么要来这里,为什么要看到这些。
到底、到底是为了什么?
呼吸逐渐地加重,盛暮感觉自己浑身都动不了了,她就被迫站在原地,看着这样一幅又一幅地画面在她面前闪过。
林——
林什么?
盛暮在用力的想。
她强迫自己不去思考为什么大脑里会出现一个疑似名字般陌生的字,她只是努力的,想要把全部的信息都回忆起来。
林——
林雪阳——
是林雪阳!
盛暮猛然抬头,画面也同时停止。她的视线和画面上的陌生男人撞了个满怀。
她的呼吸变得粗重,可她已经不再理会这些。她只是用力地抬起自己的胳膊,而后穿入了面前的画面中——
天旋地转。
意识再次归拢的时候,盛暮已经身处在一间办公室里了。
她的视角和现在不同,似乎是矮了不少,只堪堪超过桌子没有多少。
桌上的绿植郁郁葱葱,挡住了对面男人的脸。盛暮只能从一片翠绿中依稀地看见一道银色的金属眼镜框。
一道熟悉的声音发出了一道指令:
“盛暮,说话。”
说话?说什么话?
盛暮有些茫然,只是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她就听见这句身体张口道:
“我、我不知道。”
声音听起来不到十岁,全然是稚嫩的小孩子的声音。
对面的男人语气似乎放得温和了些,他说:
“不要思考那么多,直接告诉我,为什么你会选择这样做?”
“我、我——”
小盛暮似乎鼓起了巨大的勇气,而后道:“我不喜欢这样对我。”
“他明明可以直接告诉我真相,为什么要说谎骗我。而且我,我也不喜欢去做他想要我做的那些事情。”
“这样啊,”对面的男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而后说:“我明白了。”
他在键盘上敲下了许多的字,而后拉开椅子,起身迈步。
他走到盛暮身边,敲了敲桌子,说道:“过来。”
小盛暮推开椅子,跟着他走出了办公室。
走廊上灯光明亮,将两个人的影子拉长。
可即便是这样,盛暮也仍然追不上前面那人的影子。
她只能这样跟着他走到了走廊的尽头。
清洁、消毒、检查。
走过一道道门,盛暮看到了一间实验室。
她身上已经被换上了白色的实验服,方才带着银色眼镜的男人也穿着类似款式的实验服,他带着口罩,只露出锐利的眉眼。
他低头,翻看着一打报告,忽然,一道声音斜斜地切了进来。
“又失败了?”
盛暮顺着声音抬头看。
那个男人同样穿着实验服,只是没戴口罩,他头发很长,在脑后扎成一束。
盛暮看着他的脸。
他的眉眼和越淮有些相似,只是少了几分锐利,多了些清润。
他看着盛暮,眉眼明明是弯着的,可盛暮却觉得这双眼睛比起越淮的,还要冷上几分。
等等。
盛暮感觉自己心脏重重地跳了两下。
为什么会有一个名字突兀地出现了。
越淮,是谁。
是眼前这个戴眼镜的男人吗?
她想要捕捉更多的信息去佐证自己的猜测,可脑子里却空洞一片。
戴眼镜的人点点头,言简意赅:“嗯,她不喜欢这种模式。”
长发男人从鼻腔里哼了个音,眯起眼睛,意味不明地看了盛暮一眼。
盛暮忍不住缩了缩身子。
眼镜男人忽然屈起手指,指指旁边的病床,说道:“躺上来。”
盛暮爬上床。
绑带控制住了她的四肢,眼镜男人很快就将一管针剂打入她的体内。
意识再次归于黑暗。
盛暮猛地睁开眼。
她大口地喘息着,眼前的画面不断滚动。
这一次,她没有停留太久。
她只是看见了那张熟悉的脸,而后抬手,用力地抓住了这个画面。
……
“林老师让我把这个文件给你。”
幼童的声音从自己体内发出,盛暮举着一份厚厚的文件,递给眼前一个穿着工装的男人。
男人接过文件,说了声:“好。”
他翻了翻文件,忽然皱起眉头,似乎是想要说什么,然而低头,看见了站在他面前的盛暮,却只能叹了口气。
他说:“你问问林老师,这份文件是完整的吗?有没有缺失什么部分。”
领到了新的任务,盛暮点点头,转身就走出了办公室。
她似乎对这个地方很熟,刚才那人提到的林老师,盛暮甚至都不需要问别人,自己就可以有一条去找林老师的路。
她先是去了办公室,敲了敲门,却发现没人应答。
她刚准备走,就听见走廊里传来一阵脚步声。
她刚好在转角处的位置,处在走廊的视线盲区里。
盛暮正准备出去看看来的人是不是林老师,忽然听到了一句:
“她现在的年纪,如果更改记忆,崩坏了怎么办?”
盛暮硬生生地停住了步子。
她往墙角后面缩了缩。
她听见另一道声音说:“她可是盛暮,是萧雁青的孩子,怎么可能更改一下记忆就会崩坏?”
盛暮的后背紧紧地贴在墙面上,她感觉自己掌心和后背都开始出冷汗了。
他们,是要更改她的记忆吗?
萧雁青是谁,是她的妈妈吗?
她有妈妈吗?
崩坏又是什么意思?
如果崩坏了,她会变成什么,会变成一个怪物吗?
一个接一个的问题涌入盛暮脑海中,她感觉自己双腿都在发颤。
走廊上那两个人还在说话。
“可如果盛暮崩坏了,那我们的底牌也没有了。”
“越淮,”这似乎是林老师的声音,他叫了另外一个人的名字,语气里有几分冷意,“如果她连最基本的更改记忆都承受不住的话,那这样的盛暮没有成为我们底牌的资格。”
“如果她会崩坏,那就证明她只是一个普通人。”
“既然是普通人,那还有什么可惜的?”
越淮似乎还在纠结,盛暮并没有听到另一个人在说话。
她正准备偷偷溜走,可忽然,脚步声再次由远及近。
几乎是贴在她耳边的距离。
她已经来不及逃了。
她看见在墙壁的转角后,林老师缓缓出现。
他垂着眸子,脸上挂着笑,声音带着几分喜悦:“越淮,看看我发现了什么?”
他看着盛暮,声音一字一顿:“我捉住了一个偷听的小朋友。”
盛暮感觉自己全身都动不了了。
他看见越淮缓缓走过来,而后林老师带着兴奋的声音钻进她的耳朵:
“看来,她的记忆是非更改不可了。”
画面再次扭曲。
滴答,滴答——
热流涌出,盛暮抬手擦了擦鼻子,摊开手掌却看到掌心一片鲜红。
双腿也开始发软,盛暮快要站不住了。
眼前出现了一阵阵的模糊,盛暮用力地抹了一下自己的鼻子,而后看着眼前缓缓停下的画面,坚定地伸出了自己的手——
……
盛暮站在桌前。
这一次的视角已经是俯视着坐在椅子上的越淮了。
她手指扳着桌子,用力到指尖都在泛白。
她说看着越淮,一字一顿道:“我不想这样做。”
越淮的眉毛皱了起来,他终于放下了手里的文件,抬头看向盛暮。
“为什么,”他问,“给我一个理由。”
“我不想这样操控世界,我不想这样操控人类。他们有意识有思想,我不想要去剥夺他们拥有的东西。”
“你不想?”越淮似乎是听到了一个很不可置信的答案,他看着盛暮,认真地问道:“你说,你不想这样做?”
“是的,”盛暮说,“我不想。”
“盛暮。”越淮的声音忽然柔和了下来,“你是只是在反抗我,还是——”
盛暮打断了他的话:“是我不想这样做,我不认同你。”
“你是在担心你自己么?”
越淮问道:“担心到时候事情结束,我会怎么对待你?”
“我担心,”盛暮点头承认,但是却丝毫没有松口,“但我同样不认同你。”
越淮的神色终于变得难看起来。
他似乎是不明白盛暮怎么会忤逆他,不理解盛暮为什么会不认同他。
他再次拿起了实验报告,还没等他翻几页,他就听见盛暮说:“越淮,我不干了。”
越淮的动作停住了。
过了几秒,他缓慢地抬起头,滞涩地看着盛暮,重复道:“你不干了?”
他说:“和我解释一下,盛暮,‘不干了’是什么意思。”
盛暮说:“就是不在这里干了,不为你工作了,我要离开,离开这里。”
越淮问:“你要去哪?”
盛暮说:“去哪都可以,只要不在这里就可以。”
“哈。”
越淮短促地笑了声,他低下头,盛暮看到他唇角扬起,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很不可思议的事情。
盛暮不明白,但她没有多问。她只是上前一步,将手中的纸放在了越淮的桌上。
越淮捻起那张纸,看都没看,问道:“这是什么?”
“辞职信。”盛暮道,她看着越淮,又看着白纸上洇出的黑字,说道,“我要辞职。我——”
嘶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