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露重。

晏芳遇和晏随星的关系不错，那在深更半夜去叨扰她就更是不好。

又不是搞刺杀，还得专门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去做。

正儿八经上门拜访，多少还是得有些礼数在的。

注意打定，盛暮仰着脑袋问晏随星：“如果明天去找晏芳遇的话，会不会有点太突兀了？她应该知道你回来妖族了吧，你有没有跟她说跟你一起回来的还有我……们。”

盛暮没怎么打听过晏随星的过去。

就像晏随星对她的过去也知之甚少一样。

晏随星只知道越淮这个人的存在，但是盛暮从没跟她提过她和越淮的那些过去。

而晏随星，盛暮也只知道她母亲早年因为妖族内斗而死，在那之后，晏芳遇是晏随星在妖族最亲近的人。

也就仅此而已了。

她只是听他口头上说过几句“芳遇姨”，其余的一概不知。

不知道晏芳遇长什么样子，不知道她今年多少岁，不知道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以至于想一想明日去拜访她是不是需要带点礼物，盛暮都不知道要带些什么。

耳朵被人碰了碰。

一缕被风吹乱的发被晏随星掖回了她耳后，他指节微微蹭过盛暮的耳朵，却也没停留多久，很快便分开。

晏随星说：“她知道，在来妖族前，我和芳遇姨通过信。跟她讲过，你，还有师父他们，会一起来。”

盛暮问：“那她喜欢什么？我们明天去找她，需不需要带些什么礼物？”

晏随星说：“我都准备好了，小师姐不用担心。”

盛暮忽然抬头，问道：“来妖族后，你有见过晏芳遇吗？”

晏随星摇摇头，说：“未曾。”

他说：“我来之前和芳遇姨说过，这次来妖族需要收集离阳残魂，芳遇姨说最近妖族不大太平，叫我多加小心。”

“她还跟我说，她最近应当不会露面。”

晏芳遇想要休养生息一阵。

这点倒是不奇怪。

妖族动荡颇多，或许是在某一次明里暗里的冲突中，晏芳遇手下的人手有些许折损，她需要养精蓄锐，以抵抗下一次或许是突如其来的袭击。

可一直到晏鸿卓死后这几天，晏芳遇都没有任何的动静，这就有些离奇了。

盛暮问晏随星：“那晏鸿卓死后，你有和晏芳遇通过信吗？”

晏随星摇头：“未曾，不过芳遇姨的手下应当已经告知她此事了。”

晏鸿卓死后，晏云儿和他们站了队，晏宜年则率先出手。

而这么大的事情发生后，晏芳遇依然一声不吭。

是太沉得住气，还是真的出了什么问题？

盛暮对晏芳遇一无所知，在没有真正见到晏芳遇之前，她无法判断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

她说：“那明天，我们去见一趟晏芳遇。”

*

计划赶不上变化。

此日清晨，盛暮是被晏随星从床上拽起来的。

这种脑子还没醒来身体先一步下床的感觉，盛暮已经很久都没有体会到了。

她脚下还是飘的，晏随星怕她直接栽地上，拉着她的手腕，带她往外走。

盛暮整个人都还是懵的，她迷迷糊糊开口问：

“这么早就去见晏芳遇吗，还是说我睡过了？”

“不是见芳遇姨，”晏随星说，“是晏毓入狱了。”

“什么？！”

盛暮被这个消息劈了个外焦里嫩，人也从骨子里就清醒起来，一点瞌睡都不再犯。

她音量都不受控制地大了几分，不可思议地看向晏随星，一字一句重复道：

“晏毓，入狱了？”

晏随星点点头。

盛暮看着晏随星，只觉得一阵不可思议。

她是有想过晏毓和晏宜年斗到两败俱伤后会是什么结果，可没想到这个结果来的这么快。

她问晏随星：“谁弄他进去的，晏宜年吗？理由又是什么？”

晏随星说：“是晏宜年，他——”

他顿了顿，语气有些冷：

“他公布了晏毓半妖的身份。”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这是先前，盛暮打算扳倒晏鸿卓时，想过的法子。

从身为半妖的晏毓身上下手，利用珠锦的身份，让妖族内部离心。

可没想到，这招居然被晏宜年用在了晏毓身上，而且还是在这样突然的情况下。

“不对，”盛暮皱着眉头，口中重复着，“不对，这太不对了。”

按照现在的情况来说，晏宜年应当没有掌握清楚晏毓的底细才对。

若是完全摸透了，那他昨晚去晏毓府上闹的那一通又算什么？

他为什么还有大张旗鼓地这样再多生出一件事。

完全不符合晏宜年的作风。

盛暮的心越想越沉。

晏宜年这样的行为 ，按照她们的说法来讲的话，是叫做ooc了。

ooc有两种原因。

一种是角色觉醒了自我意识，他脱离了剧情，变成了一个独立的个体，从而做出了一些背离剧情，甚至是反抗剧情的行为。

另一种，就是有人通过更改剧本的方式，强行改变了故事走向。

通常来讲，角色或许会背离剧情，但不会突如其来地做出与自己原定人设相悖的事情。

角色是给予剧本里给定人设产生的，就算觉醒了自我意识，也很少会生出一个全新的，和给定人设完全不同的新人设。

就像云沧不会娶邱婉并和她恩恩爱爱过日子，雾柏不会愿意舍己而拯救进入副本中的玩家，萧泽禹也不会抛弃仇恨，停止自己的复仇。

晏宜年不会，也不应该，在自己并不能运筹帷幄的前提下，做出如此冲动的举措。

是有人更改了剧本，强行介入世界，改变了晏宜年的行动轨迹。

是——

“越淮。”

晏随星看着盛暮，轻轻吐出两个字。

他声音压得很低，说道：“是他么，小师姐？”

是他，又或者，是离阳。

盛暮的眉头拧起，而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越淮。

除了越淮，盛暮想不到第二个人。

怎么、怎么会这么快。

从越淮留在城堡副本中，被迫与雾柏进行结合，到现在，也不不过十天而已。

短短十天，越淮就已经能够摆脱雾柏，甚至能够重塑一幅血肉之躯么？

她本以为，至少在她们将妖族的离阳残魂收集好之后，越淮才能够拥有进行下一个动作的能力。

可现在，她们甚至连晏芳遇的面都没有见到，连晏邱失踪的真相都没有头绪，越淮就已经能够更改晏宜年的剧情。

盛暮感觉自己的骨头缝里都在往外渗着凉意。

仿佛是小时候，在她第一次工作失误后，越淮把她放到了一个黑漆漆的屋子里关禁闭。

那个屋子很黑，连盏灯都没有，四面是墙，密不透风。

盛暮就缩在墙角，抱着膝盖，独自捱着难过的时间。

越淮临走前说过的话还在她耳边回响：

“出错，就是说明你的心思没有用到这上面。”

“盛暮，你需要记住出错会是什么样的结果，下次才能不再犯错。”

“不要害怕，时间到了，我会来接你。”

他把她关在这里，却还要叫她不要害怕。

可是怎么会不害怕呢？

盛暮想要哭，却发现自己在越淮的规训下，甚至连落泪都不敢。

她只能用衣服的下摆擦掉那些还没有落下，只是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而后坐在那，坐在屋子的角落里，等待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艰难消磨。

直到她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一束光才打在了她身上。

盛暮抬头，看见了站在光里的越淮。

他个子很高，西装笔挺，就那么站在门口，垂着眸子看缩成一团的她。

仿佛是在看什么小猫小狗。

半晌，越淮叹了口气。

他在光投出来的那一片明亮中，走向盛暮。

盛暮感受着落在自己身上的光正在一寸寸地被越淮的影子侵蚀。

而后，就是整个人都被越淮的阴影所笼罩，她只能越过越淮，才能捕捉到他身后那些零碎的、星点的光。

她听见越淮问她：“知道自己做错了吗？”

盛暮木然地点点头。

越淮又问：“下次，是不是就不会再犯错了？”

骨头缝里的冷意还没有完全消失，盛暮缩了缩肩膀，更加用力地点了点头。

“好孩子。”

越淮发出一声满意的喟叹，他将盛暮从地上拉起，而后带出了房间。

房间外的走廊是有光的。

有光，有风，能够让盛暮拥有对这个世界的感知。

可越淮走在她的前面。

大半的光都是照在了他的身上，大半的风也都被越淮挡住。

留给盛暮的，只是仅剩且稀薄的东西。

虚无的。

握都握不住。

……

“小师姐，小师姐？”

盛暮恍然从回忆中抽身，就看见了弯下腰与她对视的晏随星。

他脑袋微微歪着，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他问：“小师姐，怎么了？”

盛暮摇摇头，说：“没什么。”

晏随星察觉出了她片刻的出神，却也没问什么。

骨头缝似乎还在发凉，盛暮深吸一口气，用力捏了捏自己的手腕。

不要想了，盛暮。

不要想那些了。

清醒一点。

清醒一点。

盛暮用力咬了一下腮间的软肉，用疼痛强迫自己打起精神。

她说：“越淮只是更改了晏宜年的剧情，却并没有做出什么别的动作。晏宜年是还没觉醒自我意识，也不是一个很重要的角色，更改他剧情的权限，其实不需要很高。”

“这也就说明，越淮现在，即使是有离阳之力的帮助，也是并没有完全恢复的。”

她笑了一下，说：“我相信雾姐姐的能力，越淮当时落在她手里，就算不死也要脱一层皮。所收到的伤害，纵使是离阳在，也不是三两天就能恢复的。”

晏随星轻轻嗯了一声。

盛暮说：“师父呢，他们知道晏毓已经入狱了么？”

晏随星摇摇头，说：“我刚一得知这个消息，就……”

他低了低头，声音也微微地弱了几分，细看之下，耳尖似乎还红了浅浅的一层。

他说：“就，就来叫小师姐了”

倒也不是很意外。

盛暮想。

计划与布置几乎都是她做的，晏随星在得知变故的那一瞬间，第一个想要通知的人是她，也很合理。

她说：“那我们现在去找师父，问问师父有没有办法隐去我的气息。”

她说：“我要去狱里，直接找晏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