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族势力,盘根错节。
而在这短短两天内,晏鸿卓丢了一条命,晏兰瞎了一只眼,晏毓失了一缕魂。
究其根源,倒全都是他们搞出来的。
盛暮算是头一回亲身干这种下套做局的阴活,看着在短时间内乱成一锅粥的妖族,不知为什么,她心里竟还有点诡异且隐秘的兴奋。
原来自己倒真是个坏种。
盛暮想。
那当是越淮找到她,是不是也是透过离阳那双眼睛,看到了她身上的这种特质?
只不过没想到行了多年的路,最后在她这条阴沟里翻了船。
晏兰来的匆忙又谨慎,盛暮目送着她离开了桃花林,看着人在视线里越来越小,最后成为一个点,那个点在长路尽头倏地一拐,也就消失不见了。
她回过神,看见了从林中出来的几人。
雾柏神情疏懒,萧泽禹则微微拧着眉头,视线落在刚才晏兰消失的地方,似乎是在想些什么。
云沧淡漠地看她,问:“下一步呢,准备做什么?”
盛暮说:“把晏兰送到晏毓府中,让他俩团聚。”
“只不过,”她弯弯笑眼,“在此之前,我还有些事想要确认一下。”
晏兰和晏毓这里,不出意外的话,都会按照盛暮想要的方向走。
现在还像一团迷雾般未曾疏解的谜团,就只剩了晏邱。
脚下踩着松散的落叶,盛暮歪着脑袋,自言自语般嘀咕道:“晏邱,晏邱……”
他收养了一个与他近乎于素不相识的孤女,却又在收养孤女后早早地离开了。
那个被他收养的孤女在多重势力下,调遣着他所剩不多的旧部,也到真在这混乱的妖族有了属于自己的一席之地。
只不过……
这个故事,听起来,似乎是有些耳熟的。
盛暮眉头微微皱起。
她和越淮之前,也有这几样关键的要素。
素昧谋面,被收养,孤女。
或许,还能够再加一条有能力?
那如果是这样,晏邱当年收养晏云儿的真实目的又是什么。
也是为了像越淮一样,让晏云儿变成自己手中好用的一把刀,帮助他坐上自己想坐的位置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晏邱的假死似乎也是合理的。
通过这样极度的悲痛,帮助晏云儿快速地成长蜕变。
若是能成,那就说明晏云儿有这个能力;若是不行,那舍了一枚没用的棋子也并不可惜。
归根到底,还是晏邱的计策罢了。
可这个猜想看似合理,归于实际的话,却根本没有任何东西能够证明盛暮想的是对的。
难道要她直接去找晏云儿跟她说,晏邱当年收养你就是为了更好的利用你吗?
这条路行不通。
又或者,是别的可能性。
就像三岱镇的谢修然一样,这个世界已经崩坏,各种时间线混乱杂糅,人物剧情也都是冗杂的。
有没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这个晏邱和那个谢修然一样,被这个混乱的小世界所影响,这才消失得如此突然。
可是且不说这个猜想同样毫无证据。
哪怕是有,她又该如何说服晏云儿相信这荒诞离谱的事实。
向左向右都是死路一条,盛暮感觉自己的心绕成了一团杂乱的毛线球,翻过来调过去找了无数遍,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那根线的端点。
她重重地叹了口气,抬眼就对上了晏随星认真的视线。
他站在她面前,阳光被他挡住,只留阴影笼罩下来。
晏随星垂眸看着她,低声道:“小师姐有心事。”
盛暮撇了撇嘴角,说:“在想晏云儿和晏邱的事。”
她说:“当年晏邱收养晏云儿之前,你们妖族的势力割据,和现在也是一样的么?”
晏随星略一思忖,而后颔首道:“是。”
晏云儿不是突然冒出来的,晏邱之前的势力也有些根基。
那她刚才乱七八糟的猜测也都算得上合理。
只是,是与不是,终究要找一个证据出来。
思绪兜兜转转再次回到了原点,盛暮叹了口气,脸上有几分颓色。
晏随星看着她脸上丧气的模样,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来,捏上了盛暮的脸颊。
还往外扯了扯。
扯完后,他似乎是自己都愣住了,手指还捏着盛暮的脸颊,久久没有松开。
指尖能够触碰到肌肤的温热与柔软,晏随星感觉自己耳朵好像开始发烫。
不止是他愣住了,被扯脸颊的盛暮也愣住了。
她张了张嘴,一时之间都不知道是应该先打掉晏随星的手还是先斥责他怎么敢对小师姐动手动脚。
空气凝固住了一瞬。
盛暮就站在原地,感受着脸颊一侧的拉扯感,约莫三两秒后才抬起手来,打了晏随星一下。
她力道不轻不重,指尖轻轻拍在晏随星手背上,只泛起了清淡的一层薄红。
甚至还没他耳根的颜色浓。
“不老实。”
盛暮轻声说了一句,明明是斥责,可语气又不重,落到晏随星耳朵里时,甚至是有些嗔怪的意思。
晏随星喉咙滚了滚。
疯了,真的是疯了。
他感觉自己像是被某个想要摄魂夺欲的妖给附了身,不然为什么看小师姐冷眼睨他,心脏都砰砰跳的厉害。
可明明……明明他就是一只妖。
又或者,难道说。
难道说他们做妖物的,都是如此吗?
晏随星敛下眸子,手指缩了缩。
盛暮看见他指尖往回撤了撤,以为是自己话重了,心中有些过意不去。
干嘛这么说他呢。
明明扯她脸的时候,她其实也没有不乐意。
看着晏随星仿佛耷拉下去的耳朵,盛暮轻轻叹了口气,而后伸手拉过晏随星的腕子,指尖蹭着他的腕骨,软下嗓音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老实就……不老实吧。”
她话落下,手却没松,指尖像是重复无意识地动作一样,一下一下地摩挲在晏随星的腕骨上。
她这副身体在局里待久了,和原本那副修仙的身子不同,掌心没有剑修惯常会有的粗粝,反而是指尖被磨出了一层茧子。
此刻,微微粗糙的皮肤在晏随星的腕骨上摩擦,感官上被激起的刺激比平日里其他碰触要明显千倍万倍。
晏随星忽然觉得,如果他修为比现在要低些,现在被小师姐这样蹭着,恐怕连人形都维持不住。
他在心里痛斥自己的没出息,想要挣脱开盛暮的手,可那松散地扣住他腕子的手却仿佛施了咒一般,叫晏随星动弹不得。
他就这样,像僵住了似的,兀自站在原地。
“怎么不说话了?”
“晏随星?”
“随星?”
盛暮松开握着他腕子的手,抬起胳膊在他眼前晃了晃。
晏随星眼神顿了两秒,而后才跟着她的手一动。
“搞什么呢,”盛暮在他脑袋上轻轻拍了一下,有些不满,“我说怎么半天没动静,原来是走神了。”
是神被勾走了。
晏随星在心里默默跟了句。
他看着盛暮澄澈的眼睛,张了张嘴,好半天才说了句蹩脚的谎话:
“是在想,为什么晏邱要假死脱身。”
这话勾来了盛暮的兴趣。
她眼睛一亮,说道:“假死脱身?你也觉得晏邱假死是为了脱身?”
晏随星低低地嗯了一声。
盛暮歪了歪脑袋,说:“可是脱身,到底是有多么紧迫的事情需要晏邱如此匆忙地以假死的方式脱身。”
晏随星说:“万一并不紧迫呢?”
“什么?”
盛暮愣了一秒,抬头看向晏随星。
他说:“万一并不是紧迫的事情,而是所有的一切都已经被计划好了,假死只不过是顺其自然。是因为——”
“是因为晏云儿在这个计划中并不是一个知情者的身份,所以我们站在晏云儿的角度上,才会觉得假死非常突然。”
可万一,就像盛暮先前猜测的,一切都是被计划好的。
那也并非不能说的通。
“我们需要证据。”
晏随星说道。
想法与盛暮不谋而合。
任他们再怎样猜测,也终究需要证据去证明一切。
*
戌时三刻,桃花林中。
晏兰穿了宽大的斗篷,整张脸都隐没在黑暗中。
声音却是一如既往地急不可耐:
“说好了带我见晏毓,他人呢?”
盛暮看着隐在黑袍中的人,笑眯眯道:“别着急嘛,说好了带你见他,一定会让你见到的。”
“我怎么能不着急,你知道——”
有些急促而尖锐的声音急刹而止,晏兰呼吸粗重,怒目看着盛暮。
自晏鸿卓死后,父亲几乎就算是将她软禁起来了。
府苑中的家仆至少半数都在盯着她的行踪,就连白日来这桃花林都费了好大一番功夫。
晏兰知道,父亲并不想让她见晏毓。
她不是没提出来过,试过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也试过耍些小心思,偷偷摸摸地与晏毓相通。
但无一成功。
要不是这样,她晏兰也不会被猪油蒙了心地选择相信盛暮,现在被她似耍狗一般溜得团团转。
若是盛暮知道晏兰心中所想,那她定要为自己抱上几句不平。
她才没有溜狗似的溜晏兰。
晏宜年是个老狐狸,诡计多端,要瞒过他哪里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她看着晏兰,将一张符纸递给了晏兰。
她道:“将这道符贴在身上。”
晏兰看着那符纸上意味不明的形状,没接,而是警惕地看向盛暮,问道:“我怎知你会不会害我?”
盛暮手腕晃了晃,符纸被微风搅动,在空中发出细碎的哗啦声。
她无所谓道:“那你就别信我,也别见晏毓,就这么简单。”
晏兰:……
一口气堵在喉咙,出也出不来,咽也咽不下。
她看着盛暮,咬牙切齿道:“你总要拿出点诚信来。”
话音刚落,一道男声便从旁边的树林传出:
“诚信么,这样够不够?”
“是谁在那!”晏兰怒喝一声,挥鞭就朝着声音的方向袭去。
胳膊被盛暮桎梏住,挥出的鞭子无力地落下。
只见桃花林中,一个身穿白衣的人影走出。
而在那人的肩胛处,赫然贴着一张和盛暮方才递给她的一模一样的符咒。
手腕的桎梏消减,盛暮歪歪脑袋,问道:“这下信了么?”
晏兰抿着唇。
那男人她见过,是和盛暮晏随星一道来妖族的。
而她今日来桃花林时已经是万分小心,即便这样都没有注意到那人,便说明,盛暮要给她的那张符咒,的的确确是有些东西在的。
与此同时,丛林中,三双眼睛齐齐盯着晏兰。
萧泽禹:“这招能管用吗?那符纸明明是师父刚才出去那一瞬间现拍自己身上的。”
雾柏:“你别管,盛暮说管用就管用。”
萧泽禹:“不是,这真能管用?”
晏兰察觉不到云沧的气息和那符纸半点关系都没,完全就是因为云沧修为要高她数倍不止,只要云沧刻意隐去自己的气息,别说晏兰了,就算是她爹在这都察觉不到什么。
就像他们仨一样,现在没用符纸,晏兰照样不知道树林中还有仨人正偷摸地看着发生的一切。
雾柏似乎是被问烦了,抬手就在萧泽禹脑袋上来了一下。
“说了管用就是管用,再吵今晚让你做噩梦。”
萧泽禹闭上嘴,不说话了。
然而下一秒,他就眼睁睁地看着晏兰从盛暮手中接过了那张符纸。
黄色的符纸被一道阴风吹起,就在即将脱离晏兰手指之际,只见她手腕一翻,啪地一下,将那符纸贴在了自己身上。
萧泽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