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在方恨死被离阳残魂附体破口大骂时盛暮的火气还只是三分。

在看见方恨死不知死活地拿小石头砸云沧结界时，盛暮的火气就已经飙到了满分。

晏随星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就看着一道残影唰地掠过。

下一秒，他小师姐站在了方恨死身边，伸手拽住了他的头发，直接把人提到了房顶上。

头皮痛得几乎要炸开，方恨死下意识地不住挣扎。

盛暮毫不留情地在他腰上踹了一脚，接着怒喝道：“再动弹我弄死你信不信？！”

方恨死是被盛暮扔到房顶上的。

甚至她力气过大，方恨死被扔到屋顶上后咕噜咕噜往后滚去，眼看差点就要从屋顶上滚下去，晏随星及时踹了他一脚，这才把他又踹回了房顶正中心。

方恨死满身泥土，他一骨碌爬起来，刚准备质问什么凭什么这么对他，看见盛暮扬起的巴掌瞬间就蔫了。

对方那巴掌的威力他是领教过的。

半点法力不带，但是力气大到足够能把他整个五官全都给抽变形。

躲是躲不掉了，方恨死下意识闭上了眼睛，但脑海中还存在着一丝侥幸。

她是无涯宗的人，无涯宗是有名的大宗门，肯定不会让弟子出门在外乱抽别人——

啪——

清脆的耳光声响起，打碎了方恨死最后的侥幸。

他左边脸颊还没消肿，右边脸颊瞬间肿得更高。

盛暮声音蕴着几分怒意：

“你自己要死我不管，但你有没有想过，结界护住的是所有无水村的人！”

“你有修为，你能在洪水中活下来，那别人呢！田盈，张婆婆，还有无水村其他的村民，滔天的洪水卷过，你可曾想过他们能否还有半点生机！”

她是真的要气炸肺。

这小熊孩子半点忙不帮也就算了，自从他们来了无水村，处处跟他们作对。

方恨死自知理亏，也不为自己辩解。

他两边脸颊都肿的老高，嘴里翻来覆去就一句话：

“我只是想见河神。”

“我想和他做交易。”

简直无可救药！

盛暮甚至想改个剧本，直接让方恨死死河里面算了，什么河神，什么离阳残魂，统统都给老子滚犊子。

晏随星看着盛暮起伏剧烈的胸口，凑过去相帮小师姐顺顺气。

他下意识举起手就要往盛暮胸口按，在即将碰到盛暮胸口布料时，他的脑子才缓慢上线。

于是本应该帮盛暮顺前胸的手被他不自然地换到了盛暮背后。

晏随星被自己这么一遭弄得耳廓通红，他低声安慰：“小师姐别生气了，左右就这些事，我去同他说罢。”

盛暮点了点头，自己坐边上看剧本去了。

另一边，离开了盛暮的晏随星暴露了本性。

他提溜起方恨死的后衣领，轻轻松松把人拎到了屋檐边。

“最后一次机会。”他声音里没什么情绪，好像自己手中拎着的是个死物一般：“我小师姐被你气得厉害，我肯定要从你这里讨点什么。”

话音刚落，他手指一松。

方恨死直接从房顶坠落！

急速的坠落下，他那点子修为根本护不住他。

地面逐渐在方恨死眼前放大，就当他鼻尖嗅到泥土味道的瞬间，一柄长剑擦着他的血肉，贯穿了他的衣服，在他身下接住了他。

方恨死整个身子都贴在细窄的长剑上，锋利的剑刃划破了他的衣服，划破了他的血肉。

鲜血一滴一滴落下，方恨死却半点不敢动。

洪水来的时候他没害怕，破结界的时候他没害怕，盛暮抽他两个巴掌的时候他没害怕。

但是被晏随星从房顶扔下去，又被剑从身下接住时，方恨死害怕了。

那柄剑，若是角度再偏一些，方才就不是接住他的身子，而是将他整个肚肠剖开。

他内心头一回有了一个深刻的认知。

那就是上面那个无涯宗的小仙君，是真的会因为他惹他小师姐生气，而杀了他的。

剑把方恨死从下面托了上来。

晏随星弯着笑眼，居高临下地站在他面前。

他薄唇微张，缓缓念出了他的名字：

“方恨生。”

“如果我要杀你，你口中所谓河神，压根无法从我手中为你搏一线生机。”

方恨死连滚带爬地从剑上下来，匍匐着身子，少年人生前十几年见过的大风大浪都赶不上方才横在他胸前腹部的那一柄剑，他哆嗦着唇瓣，眼角终于忍不住留下泪水。

“我说……我说……你可以杀我，只要你高兴，我不怕死，你可以杀我……”

“但是能不能，能不能让恨死回来……”

“求求你，救救他，我只想让恨死回来……”

方恨生人如其名，从小到大身上都带着股“恨生”的劲。

不止是他，整个无水村全都被一股子莫名的低沉所笼罩。

他父母走得早，从小无依无靠，在无水村这个小村子里也没有几个同龄的玩伴。

大家好像都心照不宣地不怎么热络，唯有田盈算是整个无水村的例外。

她活泼开朗，像是无水村这个灰蒙蒙的雾气中射出来的唯一的光。

田盈像个小太阳，有着用不完的能量，她努力地温暖照耀着无水村的每一个人。

但方恨生不同。

他不想在阳光下苟活，他想与暗处相伴。

死这个念头，不止一次的出现在方恨生的脑海中。

他想过从山林中一跃而下，想过被山上的鹰鸟啄食完腐烂的身躯。

直到有一天，他从大人那里，无意中听到了无水村河神的故事。

自那天起，方恨生忽然就有了一个想法。

死是虚无缥缈的，方恨生不怕死，但是如果死后的生活依然和现在没什么改变，那死亡就是没有意义的。

所以方恨死想与河神做一个交易。

他想要不孤独，想要在暗色的雾里也能让自己自若。

代价就是，他的性命。

这个想法一出，方恨生瞬间开始期待河神的到来。

三月之期一到，方恨生立刻跑到了河边，速度快到连田盈都有些震惊。

“我认识你这么多年，还没见过你对什么事情如此热衷过呢。”

田盈踮起脚尖，小脸凑到方恨生身边：“方恨生，你是要同河神许愿吗？”

田盈性子开朗，就算没人搭理她，她自顾自地也能说上一堆。

她有些好奇：“你要许什么愿啊，能不能跟我说说？”

话音刚落她边直摇头：“算了算了，你是不是怕愿望许出来就不灵了，那这样好不好。”

田盈伸出小拇指，做了一个拉钩的手势：“如果河神真的愿意和你做交易，那么交易完成，你就将愿望告诉我，好不好？”

方恨死看着眼前弯弯的小拇指，缓慢地点了点头。

干涸的河道逐渐被水填满。

方恨生眼巴巴地看着逐渐与地面持平的河水，内心期待与焦急并存。

他默默地重复着自己的愿望，在说道地九遍的时候，有一道声音忽然在方恨生心中响起：

“为了不孤独，你甘愿典当自己的性命么？”

方恨生坚定地点了点头：“我愿意。”

那道声音似是发出了一道低低的喟叹，方恨生并未听清这句，只听他接下来继续问道：“那么你想要的不孤独是什么？家人相伴，朋友一堆？又或者是妻妾成群，儿孙满堂？”

前面说着还好好的，说道“妻妾成群”时，方恨生的脸颊慢慢红了。

他摇了摇头：“都不是。”

“我想要的，是有人能与我相伴，不被太阳照耀，自己圈出一片阴影。”

他强调了一遍：“无论生死，都要与我相伴。”

“无论生死。”

心中那道声音重复了一遍方恨生的话，接着声音悠扬又绵长，像是跨越了茫茫雪山，从另一个世界而来。

他说：“好，我答应你了。”

黑暗渐渐席卷了方恨死的视线。

再次睁眼时，他床边站了一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田盈听到了方恨生的动静，咋咋呼呼跑过来：“你醒啦，张婆婆说你饿昏过去了，你怎么完全也不记得吃饭，你弟弟担心死你了你知不知道。”

方恨生眼神迷茫：“我……弟弟？”

田盈一拍他脑门：“对啊，你弟弟，不管你弟弟，还有我，还有张婆婆。”

她振振有词：“张婆婆还在山上住这呢，就被我喊下来了。”

田盈后面的叽叽喳喳就没再入过方恨生的脑子。

他满眼都是站在床边的那个人。

这个人和他有着一样的外貌，简直是一模一样，从眉毛的形状到脖颈处小小的痣。

他用那张方恨生最熟悉的脸冲着方恨生笑了笑，趁着田盈出去接水，这人俯身低声道：

“我叫方恨生。”

“是河神与你做的交易。”

“同时也是——”

“方恨生”眨了眨眼，唇瓣轻启，四个字轻盈又坚定地砸进了方恨生心里，荡出了一道道涟漪：

“你的孪生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