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雾气刚散,露珠垂在绿草上,骤然咚大的一声,将它震落在地。陈问躺在小石子上迷茫了一会,脸上还起了一个印子,直到视线里出现了一个人影,红衣白发,俊俏至极。
陈问:“!”好像睡着摔下秋千了,他赶忙站起身,尴尬道:“哈哈,今天天气不错。”
天气何止是不错,简直是好极了。草木山石,葱蔚洇润,桃李葳蕤,不及杨柳。
祁渡只是冷眼看着他微脏的衣摆和手掌,不说话。
陈问有些心虚,虽然他只是看见天边发白,蝴蝶阶上飞,便打算阖眼歇息一下,但谁曾想竟直接睡过去了。
祁渡的手摸上玉佩,用眼神示意他道:“收拾干净和我走。”
“去哪?”陈问嘴快地问。
祁渡:“处理鬼王的事情。”
“噢。”陈问转身往井边走去,打算胡乱洗个脸就好了。
祁渡见他走的方向不对,蹙着眉问:“你去做什么?”
陈问稀松平常地回答:“打水洗脸。”
一片桃花轻掠过祁渡的脸,抚平他的眉头,他嘴角微勾道:“去雪霁斋园后泉子里沐浴。”
陈问不自在地说:“可是我只有这一套衣裳。”
祁渡不容置喙道:“去。”
“哦。”越来越霸道了,陈问踢着小石子郁闷着想,一直将石子踢到台阶处才停下。
陈问脱下白衣,随意地扔到旁边,缓缓踏入泉水里。这泉不知工匠是用什么建造的,常年温度保持得恰到好处,秋冬不会太凉,春夏不会太热。
他快速地洗了一会,刚起身出浴捡起那有些沾了灰的白衣,祁渡就拿着一件黑衣进来,陈问傻乎乎地问:“你也要洗?怎么刚刚不和我一起。”
陈问现在光着身子,祁渡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颀长健美,肤色白皙中还泛着些红,水珠从肩膀一直滚到胸口,再没入白衣,双腿曲线优美流畅恰到好处。
陈问见他不说话,眼神直盯着泉水,喉结又上下滚动,迟疑片刻问:“你不会是口干想喝这里的水吧?”
“……”
“穿上这件衣服,和我走。”祁渡面无波澜将黑袍扔到他脸上,耳根有些微红,头也不回转身就走了。
陈问将衣服从头上摘下,颇为欣喜地翻看衣服,嘀咕道:“羞怒什么……”
在仙家中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黑色代表不详。南陵祁氏家服为红色,仙颐崔氏为半见色,步河房氏为水蓝色,左溪栗氏为桃粉色。其他小仙家,也都默契的不选择黑色。
黑色只有身份地位不高的死士才会穿。可陈问偏偏是个奇人,他就喜欢穿黑色,因为耐脏,流了血也叫人看不出来。有时候他会自己吐槽自己怪不得被人瞧不起。
小路上,他走在祁渡身旁,与祁渡一同受着祁氏子弟的躬身问好,可陈问却感到全身不自在。
陈问忍不住问了出来: “为什么我要走你旁边?”刚出门时,他习惯性地落到祁渡身后,却被祁渡一把拉到右手边。
祁渡看着他同手同脚,抬眸问道:“你喜欢走哪里?”
陈问脱口而出:“你身后啊。”
他语出惊人道:“你要害我?”
“?”陈问很是不解,“我害你做什么?”
祁渡又阴阳怪气地问:“你是什么人?以什么身份?”
陈问自诩了解他,但也不知他这会为什么莫名生起了气,绞尽脑汁想出了许多个答案,但还是挑了自己一开始想的:“你的侍卫啊。”
祁渡脚步顿了下,道:“谁决定的?”
“本人擅自做主。”温柔的晨光打在陈问的脸上,他正对他明媚地笑。
祁渡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气声:“呵。”
陈问跟着他来到三环殿,这里是四大仙家议室开会的地方,分金银铜三殿,四大仙家的普通修者只能在铜殿恭候。
金殿居三环殿正中,银殿居右侧,铜殿居左侧。踏进殿内院子,陈问自觉在铜殿门口停下脚步,“我在这里等你就好。”
祁渡冷声道:“不可,去银殿待着。”
银殿是各家主家眷休憩的地方,比如妻子兄弟姊妹等亲人。陈问睁大双眼说:“这不合规矩。”
祁渡只是幽幽地看着他,“不去你就离开独坐幽篁里。”说罢转身走进金殿。
陈问看了看简朴的铜殿,又看了看对面精巧别致的银殿,脚步转了又转,最终咬了咬牙往银殿走去。银殿内的布置很是周到,桌上不仅摆着些点心吃食,座位还放了软垫,屋内角落里还燃着安神宁心的熏香。
进门左手边的第一个窗棂边静置着一个人,着桃粉色衣裳,可身后的麻花辫却用绿丝带绑着。容颜静美,眉眼如黛唇似朱红,他左手拿折扇,右手逗着窗外的桃枝。
桃花仙女。
这是陈问的第一个想法,但他一时拿不准这美人是来自步河房氏,还是左溪栗氏,迟迟不敢搭话。
可那美人却注意到他,眉毛惊讶到飞起,“是你?”
陈问快速地看他几眼,确定自己没见过他,他应该也没见过自己才对,犹疑地问:“你是?”
美人听了这话,蹙着的秀眉忽然平了,嫣然一笑道:“在下步河翟桃花,修者你呢?”
步河翟桃花?他见过房家主的妻子,不是眼前这人,且膝下只有一子叫房有情,那翟桃花是房家主这几年收的义女?
陈问压下疑惑,将眼神放低道:“无门无派,散修陈问。”
翟桃花似乎是看透了他的心思,道:“修者不必太过拘谨,在下不是女子。”
陈问惊得抬头,细细看去,翟桃花长得雌雄莫辨,可胸前确实不似女子般凸起,声音也不如女子般清脆。确认了这一点后,陈问又开始恢复他那混不吝的模样。
他真诚地夸道:“翟兄长得真是好看,来此处为何?”
翟桃花似乎是站累了,走到最近的一个位置坐下,倒了两杯温茶道:“谬赞,陪同家主来罢,散人请喝茶。”
等等,陈问突然回过神来,谁说房家家主还是他以为的那一个呢,说不定八百年前就换位了。陈问真诚地打听道:“我好几年没出山,不知房家家主如今是哪一位?”
翟桃花晃着扇子玩,道:“蔓荆子房有情。”
陈问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心里暗忖才十五年,祁家、崔家和房家就都换了家主,而仙主之位更是从栗棕变为祁渡,栗家想必如今做主的人也是换了,就是不知是谁。
“陈问。”翟桃花突然叫了他一声。
陈问应了一声,问道:“何事?”
翟桃花道:“想邀你去殿外走走,可好?”
陈问想也不想答应了,其一是这里确实闷,其二就是他拒绝不了长得好看的人的请求。在浅浅的交谈下,陈问觉得他和翟桃花百年前定是知己好友,不然怎么会兴趣爱好如此相通。
两人聊到兴处时,不知不觉间走出了三环殿。正巧迎面走来几个小辈,皆是十四十五岁青涩模样,见到二人皆露出一副嫌恶的神色,准确的说应该是见到翟桃花。
“是你,妖妃!”一名戴着昙花耳坠少年道。
妖妃?虽然翟桃花长得确实很妖妃,但是不能仅凭相貌就断定吧。陈问不满道:“怎么说话呢,懂不懂尊重长辈?”
后背绣着凤凰的少年鄙夷道:“你个低贱的侍卫也敢和我们这样说话。怎么他连你这种人也瞧上了?”
陈问拧眉,不过十五年,这仙家的风气怎么越来越差了,他吓唬道:“我不知道翟兄做了什么,但我知道你们背后嚼人舌根,死后要下拔舌地狱!”
为首的崔氏小辈丝毫没有被吓到,不屑地说:“你这么维护他,不会也是断袖,看上他了吧?”
“真是狗胆包天,连房有情的人也敢看上哈哈哈。”
陈问见他们变本加厉,怒上心头刚想教训教训他们,就见眼前几名少年突然颤颤发抖起来,双腿直打哆嗦。
“本尊何时不知,我的人也敢被议论了。”这声音熟得很,今早陈问才和他说过话。
祁渡站到陈问身后,似是在给他撑腰。
几名小辈纷纷汗流浃背,“晚辈不知他是蘅祾主的人。”
祁渡冷哼一声,“就算不是,你们也太过骄横了些,这是南陵,不是什么仙颐左溪。”
他脸本就长得就很有攻击性,不像翟桃花的柔美,冷起脸来更是叫人没来由的害怕。况且这几年在外名声狠厉决绝,是罗刹榜的榜首。
“晚辈知错,请蘅祾主恕罪。”几名少年冷汗直流,声音颤抖,只一味地道歉。
崔长昼不知从何处出来,阴阳怪气道:“蘅祾主何必生那么大的气,他们冒犯了你,回到仙颐,我自会管教他们。只是不就是一个侍卫罢,知道的是侍卫,不知道的还以为侍妾呢。”
“是该好好管教,不然落到我手里,我就拔了他们的舌头。”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陈问循声望去,只见一名着水蓝色衣袍,身长八尺面如雕刻,浓眉凤眼目露寒光的男人。
是步河房氏家主房有情。他一把把翟桃花拉到自己身边,温声说:“为什么从不告诉我?”
翟桃花笑笑,道:“没什么好说的。”
陈问不禁诧异,这房有情和他所识的相差甚远,在学宫时,这人最是一副少言寡语性情冷淡的模样了。
崔长昼眼见情况不对,只想将眼前之事糊弄过去,忍气道:“还不快回去领罚。”
虽然他不觉得自家子弟说错了什么,断袖本就不应该存在这个世界上,要不是因为得罪的人是祁渡和房有情,他根本就不会如此忍让。
“一点小事罢了,不必伤了感情。”一道冷漠的女音骤然响起,“但栗氏子弟确实冒犯了两位,待回到左溪我自会处罚他们。”
这人也是老朋友了,栗棕二女栗定沅,她的脸犹如高山永不化的冰雪,而比她的脸更冷若冰霜的是她的眼睛。陈问对栗定沅的第一印象便是她对仙道的执着,没日没夜不停的修炼,栗棕将家主之位传于她或许是最完美的抉择。
好啊,今个也算是把老朋友见了个大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