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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泥塑的骨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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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流火,九月授衣,夏去秋来。

老天很给面子,除了把先前蒸发的那几条河水降下来之后,天色竟也慢慢地放了晴。

东宫的娘子军又迎来一个新成员。

雨势最大的那几日,虞亦巧夺了原本要去炸堤坝老翁的船和桨,孤身一人划船到堤坝之下,将堤坝炸毁泄洪。

一日后,有人在下游找到了半边身子都陷在泥里的虞亦巧,她满脸都是污泥,发丝凌乱,倒像个野人。

据发现她的人说,这姑娘当时对着天空大笑了三声,曰“天不亡我”,随即又痛哭流涕,仿佛脑子出了什么问题。

盛闻很理解她,于是将他手头的一个大设想“桑基鱼塘”丢给虞亦巧做。

简单来说,桑基鱼塘就是将洼地挖深成为池塘,把挖出的泥在水塘的四周堆成高地。

高地种桑树,水塘里养鱼,桑叶再用来养蚕,蚕的排泄物用来喂鱼,鱼粪再用来给桑树施肥。

虞亦巧整日和淤泥蚕砂为伍,最大的烦恼不过是有些倒霉孩子模仿鸟叫,吓得她的蚕不敢出来吃桑叶。

姚谅在旁边冷眼看着,前世亦敌亦友的虞妃抓着两个半大小子破口大骂,半点没了宠妃或是小姐的气度,看着倒像个泼妇。

这俩小子一个故意学鸟叫将虞亦巧调虎离山,一个去虞亦巧的试验田里偷鱼,配合良好。

姚谅算是看明白了,盛闻这个太子好恶其实很明显,谁让他不爽了,他面上也不会说什么,只是让这些人和泥巴粪便为伍。

甚坏。

虞亦巧把两个小子留下,做些抓桑叶上的害虫,收集蚕砂的细活,折腾得他们叫苦连天。

虞亦巧叮嘱他们不许再偷,才用两个饼子把他们打发走了。

这些孩子们大多是在灾害中失去了亲人,所以才不得不做小偷小摸的事。

恩威并施,颇有故人风范。

她恍然在虞亦巧身上看到了虞妃的影子,不免一时怅然。

此生她们应该不会有什么过多的交集了。姚谅收回视线,“殿下差我来问你,可要随他回京?”

“不回。”虞亦巧道,“桑基鱼塘本就不是一两日能看出成效的东西,殿下让我做这个,不就是不想我同他回京吗?”

“未必。”姚谅道,他大约只是想让你养虫子罢了。

“哈?”虞亦巧在围裙上抹了抹手,“京城我肯定是要去,你同他说,我们的仇没算完,让他等我个三五年。”

“你自己同他说。”姚谅不耐烦地道,重活一回,她还是这么看不惯这老对头的作风。

这女人仗着自己没有九族,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都敢做。

虞亦巧是没有九族,她姚谅还有呢!

记得皇帝为了给虞亦巧封妃,好像是想给她找门显赫亲戚,有一家官员很乖觉,主动将虞亦巧认为义女。

虞…俞?

回来她要跟宁直对一下这个情报了。在姚谅的记忆中,这个俞姓官员是投靠了五皇子和八皇子一派。

五皇子和八皇子的生母都是贤妃,这兄弟俩贯彻了打虎亲兄弟的名言,一直都很要好。

直到姚谅将贤妃扳倒后,皇帝为了给虞亦巧脸上贴金,把八皇子记在了虞妃名下。

这其中自然有姚谅暗作梗,两位皇子虽然知道虞妃是自己人,但不代表他们能毫无芥蒂地喊另一个女人母亲。

宁直在其中悄无声息地使了几次离间计,牢不可破的五八联盟就此解散。

无知蠢妇。姚谅揣着袖子,转身离开。

她身后的虞亦巧看着姚谅脸上跟调色盘似闪烁了几次的神情,自觉对方肯定没想什么好事。

黑心种子。虞亦巧在心里骂了句,扛着锄头去给桑树园松土了。

姚谅回了驿站,见盛闻正抱着头写写画画,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样。

“这是做甚?”姚谅问。

“他呀。”宁直在一旁嗑着瓜子,“京城来人叫殿下回去过万寿节呢。”

“万寿节年年有,又不是第一次。”姚谅道,“这是愁什么呢?”

万寿节,即皇帝的生辰。作为儿子,给父亲过生日是必须要尽的孝道。

“我…我忘给父皇准备礼物了。”盛闻心虚道,他一巴掌扇开宁直,“嗑嗑嗑,你是松鼠吗?”

“主忧臣辱,主辱臣死!你的主公现在很烦忧,你却能心安理得地嗑瓜子?”

“那殿下勒死我吧。”宁直解下腰带,双手捧到盛闻面前。

“勒死你,我现在就勒死你!”盛闻大怒,扑到宁直身上用手臂将其锁喉。

姚谅用手遮住了脸,以免看到这不堪入目的画面,但她又悄悄地分开了两根手指,从手指缝里偷看。

宁直做一副被盛闻勒得气绝身亡的样子,把四肢都瘫在盛闻身上装死。

姚谅忍不住一笑,自来陈州之后,这两人一直顶着苦大仇深的表情,这样欢快的气氛实在难得。

“我是觉得。”两人打闹结束,宁直正了正衣冠,端正地坐在椅子上。

“先前那些火药水泥已经足够当作寿礼了,殿下随便拿点什么金银珠宝,陛下都会嘉奖您的。”

“不要。”盛闻道,“那是太子送给皇帝的,不是盛闻送给父亲的。”

宁直无奈地拍了拍盛闻的脑袋。

“我日你大爷,怎么都喜欢拍我脑袋!”盛闻猛地爬起来再次将宁直锁喉,“舅舅拍我头就算了,你不许拍!”

“我大爷…就是你大爷。”宁直抓着盛闻的胳膊,断断续续地道。

前世宁直还会渴望来自皇帝的那份父爱,但今生已经不再需要了。

那颗曾经空空如也的心被来自大长公主和浮光景福等人的爱填满了,所以他不会,也不必再奢求皇帝对他的父爱了。

“这个我们帮不上你。”姚谅把宁直从盛闻的魔爪下救了出来,她摇了摇头,“这得你自己想才行。”

“原想着等收割之后再回京的。”盛闻放下笔,长叹道,“确实有些遗憾了。”

回去过万寿节是真,为了减少皇帝的忌惮也是真。

——

盛闻离开陈州的那天,天上飘了点小雨,减少了些秋老虎的燥热。

盛闻接了一把雨丝,“天气不错。”

既不会太热影响劳作,也不会太冷太湿,泡坏了庄稼。

他来时是秘密地来,走时是秘密地走。

农人知道在陈州折腾了许久的太子殿下要离开了,但盛闻并没有告知他们具体是哪一天。

廖建柏和卫垣留了下来,他们会在忙完秋收后再慢慢回京。

盛闻特意威胁了廖建柏,虽然他没法把廖建柏的官撸了,但如果廖建柏不好好干活,他回宫就要狠狠地抽烂四皇子盛阑的屁股。

盛阑:关我什么事?

廖建柏不知道盛闻说的是字面意思,他的脑子很是头脑风暴了一番,觉得太子这是说“让四皇子再无夺嫡的可能”,忙表示会好好完成秋收之事。

“走吧。”盛闻放下马车的帘子,最后看了一眼陈州的土地。

盛闻想着浩浩荡荡的车队,不免嘴角抽搐。

他要是皇帝,看见最开始给了儿子的二百人变成了五百人,他也会很忌惮啊。

“殿下——”

“殿下。”

“有百姓在叫你。”宁直道。

“幻听了吧,每天都有好几百人叫我殿下。”盛闻忧郁地把脑袋靠在马车的车厢上,很快就感觉脑子被颠簸的马车颠成了脑震荡。

盛闻正在脑中吟诗一首,比如“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

“真的有百姓在叫你。”姚谅也道。

“停车。”盛闻从忧郁风中回过神,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车队行至十里长亭,附近的黄土路上站满了人,一双双黑的透亮的眸子盯着盛闻,无一人主动开口。

盛闻脑子里轰得炸开了。

“殿下今日要回京,陈州如今百废待兴,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谢鼎将一把万民伞举到了盛闻头顶,“请殿下拿着这把伞,在路上遮遮雨吧。”

这把伞不是很漂亮,也不是很规整,伞面下缀着各种颜色的布条,在风里轻轻地飘扬着。

布条上写着布条主人的名姓,密密麻麻,看不真切。

“殿下。”谢鼎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握住了盛闻的手,“我那个不成器的儿子…”

“就拜托给您了。”

“定不负所托。”盛闻道。

跟着盛闻一起下车的谢致远,面上先前还是一副第一次出远门的好奇骄矜之色,听到老父的殷殷托付,别过脸哽咽了起来。

盛闻面向站在田垄上,地头间的百姓,他斟酌了一下,竟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回去吧。”盛闻道,“下雨了,回去多加衣,好好吃饭。”

“解散,回家!”他拍了拍手。

“微臣谢鼎,携陈州百姓恭送太子殿下回京。”谢鼎放开盛闻的手,他甩袖,撩起官服的下摆跪地,朗声道。

“草民恭送太子殿下回京!”在他的带领下,其余百姓稀稀拉拉地跪了下来,齐声道。

盛闻一时怔住了。

他取下头上的冠冕,撩起衣摆,匍匐在地上,郑重地还了百姓们一个大礼。

他的额头碰触到湿冷的地面,嗅得到泥土特有的气息。

我们都是女娲用泥捏出来的孩子,早晚有一天,会再重新融成同样的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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