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胡乾一语中的说道,“如今晴好姑娘已经驾鹤西去,谁又可堪替她把这演出完成呢?”
“唔……”李絮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随即环顾一圈周围的其他优伶,一时在重新选择主角这件事情上面有些犯难,就见这时人群当中闪出一个身影走上前来半蹲行礼说道:“奴家愿助东家一臂之力,解决后继无人青黄不接的燃眉之急。”
“你?”
李絮闻言惊讶的同时还想看下到底是何人这般从容不迫胆敢临危受命挺身而出,待到与其四目相对的时候,这才终于瞧见对方的花容月貌。
虽然不及已经接受胡乾专业培训的晴好那样令人感到焕然一新赏心悦目,但是眉宇之间却很难得自带几分男子才有的英气,倒也符合话本当中前期喜好女扮男装的大长公主李曦的形象。
于是李絮心里不免真的起了用她的念头,只是后者的三角丹凤眼睛未免显得锐气太过,对于设定里面大长公主李曦彼时只有十三四岁的外表来说添了一些不该有的成熟以后的妩媚和妖娆,便说:“可以倒是可以,只是你要达到我的要求,务必需要在妆容上面多花一些心思和功夫,另外短时间内背诵台词和学习舞蹈的事情……”
“东家不必担心,”没等李絮说完,对方率先扯开涂了丹朱的薄唇胸有成竹说道,“早在晴好拿到您的话本开始琢磨戏曲动作的时候,我也同样在场并且陪她一块练习和提供建议,没人比我更加了解这场演出的本质和内核。”
说着,她又扭动腰肢摆了几个方才晴好在台上展示出来的经典动作,其中的熟练和标准程度令人咋舌。
“既然这样,”李絮见状也是顺坡下驴点头表示满意说道,“就由你来接着作为原型是大长公主李曦的主角进行彩排好了。”
“多谢东家赏识,奴家必定不负众望。”
她很欢喜和恭敬行礼说道,然后又听李絮开口问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前者抬眸看了和尚一下,随即恢复低眉顺眼的样子抑制语气当中的得意回答说道:“奴家时雨,和晴好一样都是教坊当中负责演出舞蹈的艺人。”
“名字不错,”李絮难得夸赞说道,“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只是你的个性似乎有些张扬和要强,不知你又能否领悟‘润物细无声’的真谛。”
……
接着又过去了两日,柴珊遵照李絮的吩咐妥善完成晴好的后事,这场由他自导自演的演出再度进入彩排的阶段。
本来柴珊和其他优伶担心在这教坊当中和事件背后真的藏有什么草菅人命的妖魔鬼怪,所以一边观赏台上咿咿呀呀你来我往的两人的举手投足,一边提心吊胆时刻盯着眼前他们的方方面面,看下是否又会因为建筑和道具存在隐患导致发生意外有个三长两短。
所幸前期大家的担心都是多余的,至少大长公主李曦女扮男装在太学读书偶遇永安太子与其结拜成为兄弟做了朝夕相处的同窗的第一场戏圆满结束,全程一气呵成不像晴好那样时运不济变生不测,接着就该开始第二场戏。
先是教坊前厅两侧负责敲锣打鼓的乐师奋力弹奏二胡一类的器具,随即用以遮盖杂役布置背景的幕布缓慢拉开,台上的屏风画着怪石嶙峋的假山围绕碧波万顷的花园池塘,一旁的柳树宛如身姿窈窕的妙龄少女,此刻正巧弯下腰肢将其犹如瀑布的长发浸入水中梳洗观赏。偶有几只浑身上下灰扑扑的燕雀扑棱在枝头意欲振翅高飞,却又似乎十分留恋附近的春色一般踌躇不前。
时雨扮演的大长公主李曦就在这时粉墨登场,和第一场戏的装扮不同,彼时她已恢复女儿身份,虽然依旧年幼,但是在这万物复苏生机勃勃的皇宫后花园内,兴许她也被感染了,一身的石榴红裙尽显她的明媚娇俏,虽然因为人物需要时雨的脸上涂了胭脂水粉,但她改了自己一向喜欢浓妆艳抹的习惯,着重表现仿佛天生长得宛如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样子,所以外人看着只觉理所当然并无不好。
就听她又用着婉转的戏曲唱腔说道:“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残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乐事赏心谁家院……”
却说胡乾在台下坐在太师椅上看着,手里拿的是写着台词的折子,心想这个和尚表面不着边际的样子,不想却是学富五车才华横溢能够写出这种情感细腻的话本。
只是他还是没想明白后者为何千挑万选,放着那么多的风花雪月的故事不写,偏要冒天下之大不韪碰触这等可能招来杀身之祸的皇室密辛煞费苦心加以杜撰和演绎?
虽然凭借胡乾对于李絮的了解,他很偏袒和在乎自己旗下的花入楼的那些姑娘,也曾表明自己特别不喜类似想要靠着几首穷酸的诗词歌赋意欲空手套白狼拐走有一技之长和花容月貌妓子的落魄书生,所以寻常凡夫俗子编写的话本多半都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之心的自命不凡的鄙言累句?。
例如什么原本荣华富贵傍身,长得花容月貌知书达理,更被家人细心呵护,一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如珠似宝束之高阁的大家闺秀,从小到大什么世面没有见过,怎会偶然遇见一个和她的家世背景完全不同,甚至穷山恶水出来的凡夫俗子,而且两人的感情发展也很一致,多半都是一见钟情,而且还是见多识广的小姐率先觉得书生与众不同,不仅一表人才还很才华横溢,哪怕只是暂时的穷困潦倒也是无法掩盖对方芝兰玉树的翩翩风度。
而且这位小姐的双亲必然慧眼如炬,一早看出书生不堪托付,所以百般阻拦,奈何前者一意孤行哪怕一哭二闹三上吊也要和后者私定终身,并且高|潮部分纵使经历短暂分别,例如书生需要大家闺秀资助不远万里赶赴京都应考或是参军,总会让她等候几年,从花容月貌等到人老珠黄,接着便会收到对方高中状元却却要迎娶他人或是战死的消息,最为重要的是这种情形必然乃是受到胁迫的缘故,因为需要表现他的虚伪的深情,女子见异思迁就被称作水性杨花厚颜无耻,换成男子就变成了福泽深厚风流倜傥,实在厚此薄彼偏听偏信,然而大家还把这等事情当做祖宗留下的优良传统流传了个千年万载,可悲可叹而又可笑。
正在感慨的时候,再看台上,只见身穿白色中衣和外袍搭配掺了黄金丝线积年累月绣成的黑色袈裟的李絮款步从两侧幕布走到中间站着的时雨身后,然后同样和着乐器的声音婉转唱道:“谢慈悲,剃度在莲台下。没缘法,转眼分离乍。赤条条,来去无牵挂。那里讨,烟蓑雨笠卷单行?一任俺芒鞋破钵随缘化!”
接着台上的时雨闻言原本还在这花园之中欣赏草长莺飞鸟语花香的景色,忽而被他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到,转过脑袋看去,凝视片刻以后又再你来我往共同唱道:“从天而降的小皇妹,似一朵轻云刚出岫。”
时雨:“只道他腹内草莽人轻浮,却原来骨格清奇非俗流。”
李絮:“娴静犹如花照水,行动好比风挟柳。”
时雨:“眼角眉梢藏秀气,声音笑貌露温柔。”
两人一起:“眼前分明外来客,心底却似旧时友。”
一曲作罢,底下的其他优伶和柴珊全都不由自主鼓掌,声音如雷贯耳,就连一向不喜看戏的胡乾也投来了赞许的目光。心里想着这段写得乃是离开书斋以后,大长公主李曦头回恢复女儿装扮和身份,正在皇宫花园游玩,却又和朝思暮想的永安太子重逢,然而因故只得假意欺骗这是和他初次见面的场面,并且后者早在两人作为同窗的时候就已识破她的真实性别和背景,只是一味宠溺纵容从不拆穿说破。
接着就是大长公主李曦手拿团扇意欲捕获几只蝴蝶放回寝殿养着,然而阴差阳错竟然胆大到了登上假山想要扑打柳树梢上的飞蛾,随即一朝不慎脚滑从高处跌落下来,却撞入了永安太子的怀里。
这种情节虽然乍看十分浪漫,然而无论是现实当中还是戏曲里面都是非常危险的行为。
台上用来当做背景的假山并非真正的奇形怪状的石头,而是纸浆做成的模型,一个用力就会损坏,自然也就无法让人攀爬,所以梨园的艺人为了呈现出来惟妙惟肖的演出,经常在它后面放了一个很高的梯子。
彼时时雨就在手脚并用假装费力攀爬的样子顺着台阶走上最高的位置,然后高举手里的团扇和掌心一拍,身体后仰仿佛真的发生意外要从上面摔落下来。
这时同样站在台上表演的李絮早就等在假山旁边等着接住上面的时雨,就见他果真像是期待已久一般敞开自己的双臂和怀抱等候家人入怀。
谁知就听“咚”的一声,时雨突然纵身跳下假山和梯子,就如当初的晴好一样,台上的地面刹那鲜血横流。
“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