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南星坐在窗前，太阳刚刚升起，外面已经有了人来人往走动的声音。

他面前摊开的正是那本兰斯的笔记，叶南星看了一整夜，还是翻在第一张。

兰卡昨天在出发前把笔记交给了叶南星，他说这是兰斯的研究笔记，本来也该给导师。

多不负责任的说法，叶南星知道，本子后面还画着他们家的全家福，这可不是单纯的学术资料。

虽说他确实是为了资料而来，但在明确知道这是由学生生命换来的东西，他也没法心安理得地拿走发表。

更何况这位学生的弟弟现在又要去赴险。

叶南星是普通家庭出身，和家人关系也算不错，即使这样，他自己置身其中的话也不会为了遗物做到这种地步。

活着的人总比死去的要重要，叶南星觉得兰卡矛盾又奇怪。

只是他不太清楚，对于兰卡来说，认不出自己的父亲，没有意识的母亲，以及确定丧生的哥哥，这个世界本身也没什么太需要在意的了。

要是自己也能意外丧生说不定还算是好事儿。

叶南星收了笔记只说是代为保管，需要兰卡自己回来拿走，他没有给人收尸的爱好。

兰卡答应了但到底有没有放在心上他也不清楚。

林夏叹了口气，就算他有收尸的爱好，说不定也没有尸体能收。

有些献祭会连渣都不会剩下。

叶南星想起一些史料，有的尸体明明已经血肉模糊，竟然也能看出一副幸福的表情。

他有时候对神充满了怀疑，到底是人们选择了信仰，还是神选择了信徒，大家说不定只不过是高等生物的玩具而已。

叶南星揉了揉眼睛，他的眼底遍布血丝，从他的房间里望过去刚好可以看见通往圣地的门。

兰卡在昨夜把笔记交给了他后，就毅然地进入了门内。

他就在窗前看了一晚上门发出的莹莹幽光。

和兰卡同去的还有奥克塔维亚，叶南星远远的看不清晰，还是勉强辨认出来的。

他不明白为什么这种危险的事情也要成群结队的去。

结伴可没法带来安全。

不过兰卡他都管不了，这位仅仅相处几日的陌生人更不在他的劝阻范围之内。

随着天彻底大亮，外面热闹了起来，几个老人在楼下谈起了天气，耳朵不怎么样，嗓门倒是不小。

震得人耳朵发疼。

叶南星等了一夜也没等到兰卡出来，想来也是，就算完全相信岛主的只是找遗物，那也不是一下子就能找到的，更何况还要把岛主的女儿救出来。

他本想把窗户关起来，思索再三还是留了条缝隙。

静悄悄的环境反而会让人更担心，有些吵闹刚刚合适。

叶南星和衣躺在床上，既然看不下笔记，也不强迫自己。

只可惜不知道是光线还是心态的影响，他根本睡不着。

叶南星就这样闭目养神，突然听到了一阵呼救。

“救命！我的眼睛！啊啊啊！！！”

不止一个人的声音，几乎是所有人都开始哭叫自己的眼睛。

叶南星跑到窗口，楼下的几个老人正伸着手在原地打转，好不容易才摸到对方，一不相信又撞到了墙上。

远处更是摔成一片的人们。

车子好一点的及时刹停了，更多的是撞到了旁边的树上。

怎么会这样。

叶南星关上窗户，不去看外面的人间炼狱。

作为一个学者，他几乎是一瞬间想到了原因。

感官链接。

有些神会将自己的感官与信徒连接，这样它就可以通过信徒的五感来感受世界。

这是神接触这个世界的方式之一，但是大多数神是不会也无法链接这么多人。

他们普遍会链接自己选中的神使，通过神使的视角观察世界。

叶南星的同事曾经就此现象发表过论文，他的观点认为这种链接是极其消耗魔力的，虽然没人知道神的魔力在什么范围，但是通过大多数神的选择也该知道感官链接肯定不是随随便便想控制谁就控制谁的。

月光女神的领地是这么一个籍籍无名的海岛，想来魔力也不会强大到一骑绝尘的程度。

那么感官链接是有什么条件呢？

除去那些恶趣味神明的特殊条件。

最基础的就是时间，控制一个人一年，也可以控制365个人一天。

叶南星思考了一下，控制这么多人，估计得需要介质。

最合适的介质应该是圣水，怪不得会专门设立了迎神日。

不允许缺席估计也是因为他们母神要通过岛民的眼睛来看世界。

叶南星开始庆幸自己当时没有贸然喝下圣水，无论是经验还是研究都表明随随便便参与神明仪式都是非常不明智的行为。

坐在第一排偷偷倒掉还是蛮不容易的，幸好兰卡当时的动作为他打了掩护。

这样想起来兰卡倒是切实喝了下去，克罗伊撞洒他的圣水，不知道是无心还是有意为之，但圣子发现以后又盯着他喝了新的一份。

说到底，感官链接其实并不是大事，问题在于为什么会出现反向影响，月光女神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谁在它的祭典期间伤害了它吗？

地下到底发生了什么，叶南星不禁担心起来，他知道的信息中，祭祀仪式还要在几天后才能进行，怎么会现在出现感官链接的反向影响。按理说神明此时都不应该出现才对。

叶南星并没有猜错，只不过地下受伤的不是月光女神而是大家的圣子大人。

哈维可以阻止在场的所有人，但没法阻止圣子发疯，他没法接受仪式再次失败。

仪式失败代表了新的一年将不会再有神的眷顾，海风不会绕过日落岛，礁石不会为船让路，海水中的战利品不会再涌向海岸，植物也不会风雨无阻地生长。

当然，这样都是最微不足道的内容，圣子根本就不在乎岛上人民的生存。

活着还是死掉，对于他来说只能算是无所谓。

去年也同样失败了，飓风海啸，各种各样的自然灾害，这些人还是照样活得好好的，人类总能找到活着的出路。

真正让圣子无法接受的是接下来的一整年，他都将和月光女神再无任何交流。

他是母神选出的神使，是唯一能感受到母神意志的人，他是因为月光女神而活着的。

而去年一整年，圣子都没有感受到任何来自母神的想法，仿佛被再次抛弃了一般。

圣子没有家人，没有朋友，他甚至没有名字。许多神使是被选中后才抛弃姓名，而他是成为圣子才有了身份？

圣子从有记忆开始就是独自一人，直到被月光女神选中才被拯救。

而后来，就算被选择成为了圣子，在教堂里体验了各式各样的人间疾苦，帮助了大批大批的人，圣子依旧只有感知到母神的时候才感觉像是活着。

他不敢想如果又是一年没有任何联络，他是否还能坚持着活下来？

祭品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圣子死死地抓住爱丽儿的手，眼睛还放在伊凡斯身上，明明按照要求全都找来了。

月光女神喜欢人与人之间深切的情感，无论是为了大义还是私心，只要愿意为了他人牺牲自己，都符合月光女神收取祭品的标准。

这是所有被选中者的共识。

这里的选中者不仅仅有圣子，还有岛主和幸运儿。

圣子和岛主从未出现过断代，幸运儿却是极少出现的，所以一代代传下来，幸运儿就成了月光女神最喜欢的孩子。

圣子对于林夏的羡慕确实发自内心。

从前的祭祀仪式往往是选择岛内自愿为居民付出生命的人，而新的一年中，海水带来的战利品都将交由他的家人保管。

有时候是比较有威望的老人，有时候也会是支撑不起家庭的父母。

在这些人之中，优先级的程度也有高低，往往是被选中者的亲属优先级最高，圣子的家人不清楚，但岛主的家人几乎都在之前付出了生命，只留下爱丽儿一个小姑娘和岛主相依为命。

虽然各有不同，可他们都是为了他人而献身。

而后来一次海盗的流落登岛彻底改变了日落岛的传统。

那甚至就在并不遥远的五十年前。

路过日落岛的海盗们无视了礁石，横冲直撞地来到了这里，显然，勇气和莽撞不能加固他们的船只。

船在礁石上撞沉，那艘船上只有一个海盗活了下来，漂流到日落岛上。

那时的交通还不发达，对于少有的外来者，岛民们都很友好，好心的医生救治了他，岛民给他食物和住所。

海盗甚至在岛上找到了真爱。

一个土生土长的日落岛姑娘，他们在大家的祝福声中成了婚。

可是在他的同伴寻找过来的时候海盗毫不犹豫地选择出卖帮助过他的日落岛居民们。

但是有神庇护的地方怎会被海盗欺侮。

巨大的船驶向日落岛，海盗们举着火把和砍刀，叫喊着冲来。

然后在到达之前海浪毫不留情地吞噬进了肚子里。

饱餐了一顿的大海轻轻地拍在沙滩上，把已经和大家熟识的海盗留了下来。

那时的圣子将海盗和祭品，因为愧疚自愿献身的海盗妻子一同带到了圣地，本意是将人交由母神进行审判，而万万没想到的是，月光女神带走了海盗，留下了悲伤的妻子。

故事传下来，但因为新式的祭祀举办次数较少，圣子到现在都不清楚，为什么岛外人也可以为母神所选择。

他按照之前每次做的，新来的岛外人，大家和平共处，每个人都给予爱和帮助。

再在月光祭典上把岛外人献给母神大人。

每次都很成功，圣子从接手祭祀开始，每次都是顺利进行。

除了去年。

为了防止再次失败，他甚至找来了传统祭祀里的祭品，岛主唯一女儿。

那么多人，竟然没有获得一个好结果。

为什么母神不做出回应呢。

圣子绝望地捂住了脸，然后趁机从怀里掏出刀子，刺向爱丽儿。

没关系，母神不来，我也会把你送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