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显望着高翰良渐远的背影,心中惴惴,却还是硬着头皮上前,对女帝说道:“陛下,如今疫病蔓延,眼下,难以炮制出足够的丹药来救治病患。进贡的那批药材,何时能送入宫中还时日未知,恐怕……”
知道疫病肆掠歌都,太医院第一时间便着手炮制救治疫病的丹药。但是僧多粥少,有限的丹药对于满城的病患而言,不过是杯水车薪。
萧澜渊眉头紧蹙,看着刘显欲言又止的神色,约莫猜到刘显心中所想,眼底拂过不悦,“恐怕?你究竟想说什么?”
她的目光带着冷意瞪着刘显。
今日在朝堂上,那些文武百官,面对疫病之事时,也是温温吞吞。
要么顾左右而言他,要么提出些隔靴搔痒的建议,全无半点切实可行的办法,着实让她心烦。此刻刘显这副模样,更是让她心头火起。
刘显低头,先行请罪:“臣知罪!臣实在不该生出这般念头,太医院的诸位同仁,皆一心扑在炮制丹药上,竭尽全力,从未有过半点懈怠。只是,当下药材极度匮乏,如此情形之下,恐怕…… 不得不做出艰难抉择。”
刘显踟蹰了一瞬,才说出最后一句话:“放弃对一部分病患的治疗。”
刘显身为医者,太清楚在这般绝境中,有时不得不权衡利弊做出取舍。
在他看来,有些病患已药石难医,与其徒劳地消耗珍贵的人力物力,不如将药材留给那些尚有希望康复,更需要救治的人。
萧澜渊听到这话,脸上顿时忿然作色。
让她放弃一部分百姓?
她身为一国之君,肩负着天下苍生福祉,又怎能下达如此旨意?
倘若真的做出这般决定,她将来死后,又有什么颜面去面对列祖列宗?
她,才不要成为一个抛弃自己国家百姓的君主!
萧澜渊坚决说道:“法子总是会有的,朕不管有多大困难,你们太医院务必想尽办法救治病患。朕不可能下旨放弃任何一个百姓的性命。”
……
皎月当空,大雪初霁后的月色格外澄澈迷人。
萧澜渊回到乾华宫,站在殿门口,仰头望着天空那轮如玉盘般的明月,久久没有眨眼。
寒冽的北风吹过一道,氅帽被刮落在背,那股寒意从四面八方钻进脖颈,再一点点凉入她的心脉。
今日已是十四。
虽然刘显已为她寻来了雪莲花,正日夜兼程炮制着焕元丹,可明日沈玄若是没有回来,她真的能靠着那焕元丹熬过这寒毒发作吗?
沈玄,你到底在哪?
你可还记得,朕曾对你说过的,如果再敢丢下朕,朕一定让你死,还要让你身边的人陪你死?
可是——
她要杀了谁去陪沈玄呢?
锦书?还是整个玄清宫?亦或者是挑起战争,灭了灵焰?
呵!萧澜渊在心底给自己一声嘲讽。
沈玄应该早就知道,这些都不可能。是自己愚蠢,居然相信沈玄能信守承诺?
见女帝伫立在殿门口许久没动,凌霜实在担心,上前轻声说道:“陛下,夜晚风大,还是先回殿内吧!”
萧澜渊这才收回目光,轻轻嗯了一声。
踏入殿内,身体立刻暖和了不少。
因临近月圆夜,寒毒发作的迹象愈发明显,芙蓉等几个贴心的婢女早已在殿内又多添了两盆暖炉。
暖炉中炭火正旺,红彤彤的火苗跳跃着,将整个屋子烘得暖意融融。
就连浴房里的热水,也始终保持着适宜的温度,随时准备应对她可能突然发作的寒毒。
萧澜渊抬手解下身上的大氅,冻木的双手,动作略显僵硬。
玉桃连忙上来托住大氅,轻轻收起,问道:“陛下,可要传膳?您今儿还未好好用膳呢。”
萧澜渊摆了摆手,神情倦怠,示意不用。
玉桃又问:“那就喝点参汤,待会儿刘太医还要来为陛下施针,空着肚子怎么能行?”
萧澜渊轻叹了口气,当是应了玉桃的意思。
玉桃把大氅收拾好后,便往殿外走去。
萧澜渊拖着疲惫的身体坐到锦榻上。芙蓉则走到她身侧,屈膝行礼,轻声道:“陛下,奴婢先帮您把手套解下吧?”
萧澜渊木然地将手放在双膝上,目光呆滞地看着那双绣有精致龙纹的明黄色手套。
这手套,绣工精湛,龙纹栩栩如生。可又有谁能想到,这彰显着她无上尊贵的手套里,掩盖的竟是这般不堪的手。
芙蓉小心翼翼地解开手套上的系带。当再次看见女帝那只色泽诡异的手时,一滴泪毫无预兆地淌出,跌进女帝的掌心。
芙蓉紧张的一眨眼,一颗、两颗、三颗……,眸中的泪水簌簌扑落。
芙蓉忙用袖子擦去女帝掌心中自己的眼泪。一瞬间,对沈玄的恨意腾然升起。
那个女人,做出这等好事,把陛下的手变成了这副模样,竟如同人间蒸发一般消失了?!
芙蓉咬着牙,心口闷疼。
她十岁入宫,十二岁就一直在女帝身边侍候着,这四年的时间,女帝已经不仅仅是她的主子,更是她的天。
每一次见到女帝寒毒发作,她也跟着女帝疼着,现在这只手变成了这般样子,她又怎么不恨沈玄?
萧澜渊垂下眼帘,看着自己被泪水浸湿,越发乌紫的左手。
她从不知道,人的眼泪竟是如此滚烫!
“朕没事。”萧澜渊轻轻握紧冰冷僵硬的手,这手陌生得不像是自己的。
陛下都这般了,还要安慰自己!
芙蓉抹掉脸颊还在滑落的泪,哭道:“陛下的手,好似比昨日还要严重了些。真不知薛雨那丫头,到底干什么去了,连个沈……”
芙蓉正要埋怨沈玄,被凌霜瞪了一眼,连忙闭了嘴。
她也知晓自己不该在这个时候加油添醋的!
萧澜渊看向凌霜,淡淡问了句:“莫冰去寻薛雨,已经过了两日,可有消息?”
薛雨已有三日没给宫里传递消息了。莫冰放心不下,亲自带着一队人马,快马加鞭赶往雪柳村探寻。算算时间,也该返程回宫了。
凌霜如实答道:“莫冰已在回宫的途中,应该快到了。”
凌霜的话刚落,殿外传来一阵沉稳而急促的脚步声。
少顷,莫冰的身影匆匆踏入殿内。
她神色冷峻,进殿门后第一时间便与凌霜对视了一眼,而后暗暗地摇了摇头。
凌霜与莫冰共事多年,默契十足,无需言语,仅仅这一个细微的动作,她便瞬间明白,莫冰此去,并未寻得薛雨和沈玄的下落。
萧澜渊已然瞧见她们小小的眼色,低哼了一声,身子轻轻地靠在锦榻上,闭上双眼,似在压抑着内心翻涌的情绪。
莫冰心中忐忑,寻思着该如何禀报此次探寻的详情。
不经意抬眼间,却看见女帝不知何时已睁眼看了过来。薄厉的唇角微微上扬,好似带着笑,可那眸底分明掠过一抹狠色。
萧澜渊问:“是坏消息?沈玄逃了?”
莫冰一路奔波,面色风尘仆仆,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贴在脸颊上。
她抬手捋开粘在嘴角的一缕发,单膝跪地,道:“臣一路疾驰至雪柳村,沿途仔细搜寻,并未发现琰后娘娘和薛雨的踪迹。抵达雪柳村后,臣询问过村中诸多百姓,甚至连周边的猎户、樵夫都未曾遗漏。可他们皆表示,从未见过娘娘和薛雨这样的人到过此地。”
萧澜渊盯着莫冰,声音冷漠:“偌大的两个人,还能凭空消失不成?”
莫冰仔细回忆着搜寻的每一个细节,片刻后说道:“雪柳村不过是个弹丸之地,臣等将村里村外翻了个遍,甚至连废弃的房屋,地窖都没放过,实在是毫无头绪。”
她顿了顿,又道:“不过,在前往雪柳村的途中,有一条岔道,其中另一条路是通往秃子顶方向。臣担忧,琰后娘娘与薛雨或许是走错了路。臣已派遣暗卫前往打探,想来不久之后便会有消息传回。”
所谓的“走错路”,不过是莫冰替薛雨找的托词。
她们作为影卫,在宫廷训练营里的每一天,都在为各种训练活着。若是连条道路都轻易走错,根本没资格来到女帝身边成为影卫。
萧澜渊不傻,凌霜她们既忠心,但也团结。帮彼此找借口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她不会抓着这一点指责她们。
萧澜渊轻声问:“你可知,今日是初几?”
“臣知晓,今日已是十四。”向来冷静的莫冰一想到明日就是月圆夜,心口陡然一阵颤疼,更是愧恨自己,此番没能找到沈玄。
“臣即刻再派人手去寻琰后娘娘和薛雨,着重搜查雪柳村那一处的深山区域。必定……活能见人,死能见尸。”
听说,去往雪柳村那一带,有不少的山贼水匪。若真是遇上了匪徒设下陷阱,薛雨双手难敌四手也不无可能。
这是莫冰一路回来,想到的最坏结果。不然以她对薛雨的了解,薛雨是不可能连一点消息都不传回来的。
“死?”听到那个死字,萧澜渊心口一滞,仿佛漏掉半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