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澈刚把这话说出口的时候，唐岚音其实没反应过来。等他意识到虞澈究竟在说什么，脸不受控制唰一下就红了。

“哎，不是，等一下？”唐岚音捂住半边脸，满眼不可置信，“也就是说那个邀请其实是学长……可是，为什么啊？”

当时他们，完全不熟吧？为什么学长会有……这样的想法？

“因为当时我想多了解你一点。”虞澈如实交代，说的也很直白，“我觉得你……很有趣，其实具体什么心情我也说不太清吧？但我就是想下意识靠近你一点，想知道你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他垂眸，下意识摇了摇头：“其实我当时就意识到了，你对我的感情，可能是有点特殊的。你想认识我，也不是单纯因为我是个不错的学长，想跟我交朋友。”

唐岚音愣住，喃喃道：“学长你……原来那么早就知道啊？”

他突然觉得自己很愚蠢，本以为自己的伪装很隐蔽，却没想到早被人家看了个通透。

他抿了抿唇，还是忍不住问道：“那学长当时猜到我的心思，会觉得……恶心吗？”

被不喜欢的人觊觎着，肯定会很不舒服吧？

见唐岚音流露出纠结的神情，虞澈面露意外之色。很快他意识到什么，只能摇了摇头，无奈叹了口气。

“……原来那时候你是这种想法，难怪你……”

唐岚音总是想要靠近，却畏手畏脚。可能如果虞澈不说，唐岚音就绝对不会主动踏出第一步。只是因为他觉得……他和虞澈从来就没有一丁点可能。

想起唐岚音曾经有过这样的纠结，虞澈就觉得心里麻麻的，有些钝痛。唐岚音性格如此，可能以前经历过的、思考过的类似事情，比他想象中还要多。

看着有些茫然无措的唐岚音，虞澈轻轻呼出一口气，主动向他走去。

唐岚音如果无法跨出第一步，那就他去跨出这一步好了。

“岚音。”站在唐岚音面前，虞澈低声唤了他的名字，“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啊？”唐岚音不明所以，“什么……怎么样？”

虞澈笑笑，缓慢握住了他的手腕。

“我是说，这样的接触，你觉得怎么样？”

唐岚音怔住，这一刻梦境和现实又一次开始折叠，就连虞澈掌心的温度，都好像和梦境中如出一辙。

但是这一次……好像又跟那次有什么不一样。

这一次，唐岚音没有那种下意识想要挣开的举动，但他仍然不太敢与虞澈对视。只能低着头，闷声回应：“没、没怎么样，我觉得还挺好的。”

“嗯。”虞澈没说什么，有时候、有些事、有些情感，是不需要靠语言去表达的。

他伸手，轻轻拂开了唐岚音额头刘海，快速靠近着他，在唐岚音额前留下了一个轻柔的吻。

这个吻如同蜻蜓点水，在唐岚音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已经结束。当他意识到发生什么，只觉得大脑过载，脑中爆发出“轰”的一声巨响。如果他是漫画里的人物，那这会儿他的头顶应该已经升腾起一片巨大的蘑菇云了。

他没感觉错吧？虞澈刚才是不是……亲了他啊！

唐岚音捂着脸，整个人已经和世界名画《呐喊》相差无几。

看着这样的唐岚音，虞澈倒是觉得很有趣。他重新开口，嘶哑的语调中带着几分若即若离的暧昧：“你觉得我会讨厌你吗？”

——我喜欢你还觉得不够，怎么可能会讨厌你？

“不过……”虞澈说着，突然又是话锋一转，“在你做梦的那个时间段，我对你可能确实还谈不上‘喜欢’，只能说是对你比较好奇。不过想想其实也是有迹可循的，我之前没喜欢过别人，也不知道一般的喜欢是怎么样的。”

“但我问过别人，如果他们感受到来自自己讨厌的人的‘爱意’，那一定是很反感的。所以我觉得，或许那个时候，我已经对你有一些……不过还不够吧？到不了喜欢的程度。”

唐岚音牙关打颤，感觉脑子都不太清醒，只能顺着虞澈的话本能往下接去。

“学长是……什么时候……喜、喜……”

虞澈拍了拍唐岚音的脑袋，卖了个关子。

“等你回忆到那段往事的时候，我会告诉你的。”

他转身离去，不忘交代：“记得把果冻吃了。”

临出门前，虞澈又忍不住感慨：

“你别说，这样的感受还是挺特别的。”虞澈笑了笑，兀自说着，“我以前并没有告诉过你这件事，你也没主动问起过。如果不是你梦到往事，可能当初的‘真相’，你这辈子都不会知道。”

唐岚音笑得有些拘谨：“那这算好事吗？”

虞澈摇头：“不好说，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看待的话，就当做是‘命运’吧。”

“对我们这种搞‘艺术创作’的人来说，好像还挺好接受的？”

……

虞澈离开好久之后，唐岚音还是坐在床上发呆。鼻尖好像还萦绕着那股挥之不去的香皂清香，那是虞澈身上沾染的味道。很清新，还挺好闻的。

想起刚才发生的一切，唐岚音的心脏依旧不受控制跳得飞快。他趴了下去，用被子捂住脸。只有视野内不充斥任何东西，他才能稍微平静下来。

皮肤上还残存着虞澈留下的温度，唐岚音不受控制生出几分绮念。他想要的不止这些，他想……

——好想再贴近他一点，无论是以哪种形式。

唐岚音的理智觉得，以他和虞澈如今的关系，就算对他提出什么要求，对方也一定不会拒绝。

但是感性上，他又有些抗拒这种关系突然之间翻天覆地的转变。这样的转变让他无措，他做不到完全适应。

“……我可真是个懦夫。”唐岚音喃喃道，“连正视自己的渴望都做不到。”

唐岚音小时候，其实跟其他人很不一样。很多情况下，他不能像别人那样，轻松分辨别人的“言外之意”。

小学时候，唐岚音干过一件很蠢的事。他贪吃了一块棒棒糖，直到上课铃响、老师进来都没有吃完。老师看见他手里的糖块，半开玩笑半认真道：“唐岚音，你到外面去吃，吃完再进来。”

——其实按一般人的想法，老师的意思就是叫他把手里的糖丢掉。但当时唐岚音只接收到了“表层意思”，他真的出门把糖吃完再回来。回教室的那刻他听到了哄堂大笑，但当时的他并不理解这是为何。

从那天起，他在班上多了个“傻子”的绰号，无论男生女生，都喜欢跟他开一些不痛不痒的玩笑。比如带他去某个地方，让他安静等着，不招呼他不要动，唐岚音信了，结果对方一直不来，还是上课铃响后老师主动找来，他才知道自己这是被人耍了。

也有一些别的“玩笑”，小孩子对他人的恶意总是来得莫名其妙。因为唐岚音的“反应慢”，这让他成为了班上的笑料，甚至传到了外班，让他成为了年级公认的“傻子”——哪怕他成绩不差，每次考试都在前十名，但他依旧是远近闻名的“傻子”。

虽然年幼的唐岚音还是不懂别人的“言外之意”，但他再迟钝也能感受到别人的恶意。渐渐的他把自己封闭起来，也一直没什么能够交心的朋友——除了宋林晚，但他们小学时不在一所学校，所以对方也帮不上他什么。

茫然无措的唐岚音，在当时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被这样对待。他也曾让父母找过学校，可是换来的却是变本加厉的欺负。后来唐岚音不想让父母为难，只得埋头读书，不理会其他事。

这样的状况一直持续到他高中时候，这个时期唐岚音通过观察别人总结了一定经验，已经懂得一些人情世故与“规则”。所以他虽然话少，但已经能做到融入人群，甚至还交得到几个朋友，岳如霜也是其中之一。

对岳如霜，唐岚音也是难得能跟她“交心”。他曾对岳如霜小心翼翼讲出了小学时的经历，对方听着忍不住蹙眉，道：“他们也太过分了，这就是霸凌啊！他们在霸凌你！”

……霸凌吗？

后知后觉的唐岚音终于回过味来，理解了当时自己的不舒服源自何处。

是了，虽然可能是无意识的，但他们就是实实在在的霸凌自己。

当时的唐岚音其实有些茫然，那些情绪突然涌上心头，让他有些难受。但看着面前的岳如霜义愤填膺地指责着那些人，又让他觉得，自己没那么难受了。

最起码现在，他拥有了真正值得的朋友，不是吗？

高中时期的唐岚音，觉得自己过得还不错。虽然有时候还是没办法直观理解到他人的“言外之意”，但自己确实在不断变好。

无法靠本能去判断别人的想法，那靠经验，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是不幸的童年确实需要一生来治愈，因为小时候的种种，他心中总带着敏感和自卑。唐岚音常常会有“不配得感”，他觉得自己这样的“怪人”，是不会有人喜欢的。

根本没有人能忍受他这样的伴侣吧？木讷，无趣，社恐，面对陌生人连讲话都费劲。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甚至能做到三个月不出门，就算死了别人都不知道。

抱着这样的想法，唐岚音迈入大学校园。他“不负众望”，在第一天就遇到了让他极度挫败的事情——鼓起勇气想向一位学长问路，人家看都不带看自己一眼，好像他是什么空气。

——其实不能怪那位学长，他可能真的没看到自己。

——但你为什么不注意到我，让我难堪呢？你眼里只有那个女生不是吗？说到底，你还不是在见人下菜碟？

阴暗面和理智在不断拉扯，唐岚音又开始厌恶这样的自己。就像他小时候无数次在想，“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才让你们讨厌我？我要做点什么才能让你们喜欢我？”

就在他纠结拉扯到几乎要爆发的那刻，虞澈出现了。他在自己身后，喊住了自己，说出了那句话。

“同学，请问你需要帮助吗？”

也许对虞澈来说，那只是一件小事，但在那一刻，虞澈就是唐岚音心里，就是一位英雄。

——只属于他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