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大人一事并没有影响圣上的好心情,听了几句好话便直接退了朝。
启光帝这几日新得了美人,离了一刻就抓心挠肝,这厢屁股刚离了垫子,又被兴全以诗会三甲已在书房等候召见给按了回去。
“诗会三甲?”启光帝狠狠皱眉,“罢了,宣他们进来。”
不多时,兴全领进三人,中间者为诗会榜首林静初,左右两侧各站着位列二三的礼部尚书长子江温序和兵部侍郎次子林奕梦。
“说罢。”启光帝懒懒抬手,厌倦了同他们浪费时间,直截了当道,“想要什么赏赐?”
江温序率先开口,他连着几年得过赏赐,好似已经无欲无求:“但凭陛下做主,臣子只想虚心向学,陛下赏赐什么都是好的。”
说完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林奕梦偏过头去,正巧看见他嘴角勾起一抹志在必得的笑意,不由地轻声嘟囔:“好假。”
启光帝手指在案台上漫不经心地敲着,没有答话,而是将头转向右边两人:“你们呢?”
林奕梦看了兄长一眼,得到他默许后语气欢快地回答:“陛下!我想去礼部!爹爹在家时总说我没有世家公子的雅重,给他丢人现眼,我想着去礼部既能好好学习规矩,还能做点闲事帮助陛下排忧解难。”
他神色一转,痛定思痛道:“前段时间我突然懂了爹爹的良苦用心,不想在外面混日子了,我要成为朝廷的栋梁之材,陛下会答应的吧!”
他眨巴眨巴眼睛往堂上看,语气坚定,满脸诚恳。
演技爆棚。
启光帝一眼看出他不是心机深沉的性子,倒是放了一半心,他往江温序那处看了眼,沉吟片刻道:“虚心向学,你说得很好。”
江温序面露喜色。
“最近学业确实退步得厉害,你且在家踏心温书,旁的先不要想了。”启光帝慢吞吞地喝了口茶,似乎没有看到江家大公子瞬间煞白的脸,继续道,“你在你父亲手下干了这么久,没干出什么起色,反倒是耽误了学业,就将闲职空出来,让林家老二来接手罢。”
“如何?”
林奕梦差点在堂下笑出声,被林静初瞪了眼,赶紧抿着嘴唇,稳重地谢了礼。
“那你呢?”启光帝将林家老二的表情看了满眼,这下心是全放回肚子里,看着中间一直没有说话的林家长子开口问道。
江家长子心高气傲,官场浮沉,难堪大用;林家养子玩心未泯,想来多半是兵部侍郎教他这么说的,不足为惧。
只有中间的这个,心机深沉,喜怒不形于色,是个不好拿捏的。
林静初上前一步,身似修竹,按照两人提前商定好的计划朗声道:“臣自请为帅,平边疆,收失地,稳民心,复兴邦。”
启光帝:......
这倒是不在他预想的答案之内,但是有瞌睡给枕头,好得不能再好。
他沉默了。
堂上鸦雀无声,谁也不清楚启光帝现在心里在想些什么。
良久,久到林奕梦都快将金銮殿的红毯盯出一块洞来,才听到启光帝开口道——
“好,很好。”他亲自下殿,将依旧保持着礼仪规矩、无一点错处的林静初扶起来,“收失地,稳民心,林侍郎将你教得极好。”
林奕梦微不可闻地松了口气。
MD,跟皇帝同台气压就是低,直接一脚给踹进剧情里,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在飙戏。
启光帝已经坐回去,继续道:“朕竟还忘了你这个人选。”
他目光犀利:“但朕前些日子已经同朝臣商议过此事,属意让尚书府二小姐方兰挂帅。”
这个问题也在两人提前预想过的剧情里,于是林静初不急不躁高声道:“臣愿为副统领,帮助方二小姐一同收复失地,保家卫国。”
“如此甚好。”启光帝抚掌大笑,“既如此也不能委屈了你。”
他示意小太监研墨,提笔书了几行字,向旁侧吩咐道——
“兴全,你去一趟尚书府,传我口谕,把方家二小姐叫来。”
“再去林府宣旨。”启光帝深深看了两人一眼,“林夫人性情温良,教子有方,着封郡夫人,赐珠宝首饰两箱。”
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
方府后院。
方芝神色冷漠,一身红衣烈烈如火,抹去花钿,只在眉心留了一点红,较之前多了几分凌冽,少了几分贤淑。
她将弓拉满,袖口红色束带缠着箭矢,破风而去,稳稳插在靶心。
再细看几眼,哪里是什么红色束带,分明是被鲜血浸透的一截衣袖。
身后传来突兀的掌声。
方芝目光一凝,身形微动,利落地续箭搭弓,对准声音传来的方向。
兴全半点不惧,依旧维持着双掌轻拍的姿势,叹道:“方二小姐好生厉害。”
方芝神色缓和了些,颇为歉疚地将弓放在地上:“原来是兴全......公公,小女子失礼了。”
“无妨。”兴全又走近了些,“皇上口谕,宣方兰小姐尽快入宫,不得有误。”
接着他低声道:“方兰从不会说这般咬文嚼字、拗口生涩的东西,待外人如此,家人亦该如此。”
方芝受教,再抬头时眼眉灵动神采奕奕,抱拳笑答:“方兰领旨,谢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
从尚书府到金銮殿约摸要一个多时辰,老皇帝等不及,又忆起林府两个小子同方家姐妹甚是交好,遂邀两人一同去赏梅。
林奕梦同林静初落在队伍的最末尾,见浩浩荡荡一群人往长乐宫走,应该注意不到他们,才放心地低声开口道:“系统系统,是不是我的任务要来了?”
林静初点头。
他依旧端着一张仿佛被机械化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脸,叫人看不懂内容:“你一会儿不要帮得太过,方芝姑娘拘于闺阁,可做不出什么大江大湖的豪迈。”
“小心帮衬不成,几个家族的人命都叫你搭进去,最后任务失败。”
林奕梦恨得牙痒痒:“作为一个系统,你盼你宿主点好能死?”
“放心吧,一定不会让你的方芝姑娘出事的。”他重音在“你的”两字上狠狠碾过,下巴冲队伍最前方的老皇帝一扬。
林奕梦绝不允许自己输掉任何一场嘴炮,他就爱看帅哥吃瘪,比往日更加生动有趣,乐此不彼。
林静初果然闭了嘴,将头偏向它处,不再理会他了。
同批游园的还有几位翰林院的学子,他们在其中倒也不显得那么突兀。
走到石子路尽头有座木桥,湖面已经冻得坚硬,桥那头亭子里坐着个粉色披帛白紫长裙的女子,正在掩袖品茶。
是那曾经英姿飒爽,会嫉恶如仇会同他们逗趣的方兰。
待皇上走上亭阶,方兰似乎才看到一般,优雅地推杯盈盈一福:“陛下今日好兴致,臣妾只是出来走走,竟同陛下心有灵犀。”
老皇帝一颗心早扑到了美人身上,哪里还管得后面的学子侍从,他揉着细腰往怀里一揽,挑着美人的下巴道:“芝儿今日更美了。”
林奕梦:......
精虫上脑,有那个大病。
他看向林静初,那人一脸平静,似乎眼前的场景已经司空见惯,只是林奕梦不知道怎么的,却从这张脸上读出他生气了,而且气得不轻。
爱屋及乌吗?毕竟他同人家长姐有婚约,有反应才是正常的。
林奕梦撇嘴,早知道还不如不这么智能。
“前两日飞雪,今日便咏梅。”老皇帝在她手上香了一口,“芝儿觉得如何啊?”
方兰笑:“但凭陛下做主。”
她不着痕迹地看了远远坠在队伍末尾的两人一眼,短短几日,眉宇间的灵气便消失殆尽,只剩下温婉的麻木。
“好好好,那便......”启光帝漫不经心地抬眼看了一圈,“诗会的三甲来罢,一人一句,最后两句芝儿来。”
他蹭着女子的脖颈:“芝儿诗会帮林家的臭小子作诗朕可是知道的,今日也作给朕看看。”
“陛下这说的是哪里的话。”方兰假装嗔怒往他胸口上一锤,“林公子的诗可不是小女子能做出来的,嫔妾的诗只作给皇上一人。”
“皇上,这才两三日,您就开始怀疑嫔妾,可是厌倦嫔妾了?”方兰掩面,从林奕梦和林静初的视角来看,却分明看到罗绢下勾起的轻蔑冷笑。
“都是朕不好,给我的宝贝娇娇赔个不是。”启光帝连哄带骗地将她捉回怀里,向身后摆摆手,“开始罢。”
林奕梦有些担心地看着系统。
这首句极为关键,韵脚要好压,又只得咏梅,最关键的是还要让方兰藏好身份、得到老皇帝更多的宠爱,想想都觉得难。
林静初思索了几秒,轻声道——
皇城冰雪梅。
众人诧异:这算哪门子首句。
榜首不予理会,缓慢地看了林奕梦一眼,随后目光落在前方不远处一截杏黄的缎面上,慢慢上移,与方兰视线相交。
与此同时,林奕梦的脑中响起:“藏头歌颂,藏尾暗指。”
他恍然大悟。
有了系统这个作弊神器,他几乎是立刻对出了诗的第二句:“上染清寒微。”
皇帝似乎对诗句本身并不感兴趣,只一味低头看着怀里的美人。
方兰使了些力气将他推开,缓步走到旁边一枝开得正艳的白梅下,随手拈起一朵细细端详,给出了她的最后两句:“万卷常侃误,岁佑年年归。”
她只是才学不及姐姐,并不是真不会。
兴全大喜:“陛下,您将诗句连起来,可不就是皇上万岁、年年护佑。”
启光帝没想到这点,听罢大喜,赶紧命旁边抄录者将宣纸取了来,一字一字念道——
皇城冰雪梅,
上染清寒微。
万卷常侃误,
岁佑年年归。
方兰就这么站在旁边听他读,目光空洞地穿过梅枝,捉到了一双匆忙未及遮掩、写满情愫的眼。
岁佑年年归......
众人皆念藏头诗皇上万岁实乃妙极,却无人在意这也是藏尾梅微勿归。
皇宫里,除了皇上皆是蝼蚁,看不见的再也看不见了,看得见的也可以装作看不见。
她想,林奕梦问的那句“刀戟铁马疆土破,奈何,奈何,金殿深深锁不得”,她会了。
她可以帮姐姐对出这句,一定会对得很好。
惟愿佑天承岁意,勿归,勿归,梅园空空思无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