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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 1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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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停了笔,闻言有些讶异地抬头,露出一张小巧苍白的面庞,目若点漆,唇不染而红,身穿白纱襦裙,身形瘦削纤细,手臂上金钏烁目,在黑夜中透着些微的光芒。

她微微抿唇:“若是陛下早有此疾,当早些召太医才是。”

见她神情讶然,像是真的相信自己身怀某些不治之症……上官亨捏了捏眉心,有点无语,却也不好向她解释什么,只是转而说起旁的话题。

“这些水纹纸你用得如何?王翁说你近来向他多要了些笔墨纸砚,恰好蜀纸新供,朕便让他送了过来。”

这一个月来,这是他第一次来寒金台,也是他们之间见的第二面。他并不恼怒于她暗含辱上之意的回答,反而如此和缓地问询,魏鸢不由抬起眼,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第一次仔细地打量了一眼这位年轻的帝王。

他已将墨色披风解下,里头穿着浅金织银的襕衫,织造司绣工手艺自然是集天下之巧,肩头银线所绣银龙栩栩如生,有英气奔腾之姿,腰间系着玉躞蹀带,温润的白色恰好压住银龙的张扬一爪。

即便是在深夜,他仍严整地戴着玉冠,他的面庞并不像魏鸢曾见过其他上官家王孙,带着显而易见的勃勃英气,锋利浓冶,而是有股温柔舒朗,分明也是五官深刻的一张脸,却因为琥珀色的浅瞳而将那股艳色压下,变成如溶溶梨花般的古雅。

第一次在满是脏污的昏暗牢狱中见到他的时候,魏鸢就知道,大周江山的新主,也如他将统治的河山般秀丽无双。

便是对着这样的殊色,多说几句也没什么,魏鸢便轻柔开口:“蜀纸一向只专供御前,我能用到,是陛下开恩,心中十分感激。”

她顿了顿,又道:“故而也有一言,想进于陛下。”

她说话一向如此,明明都是些谦卑之语,语气却平平淡淡,丝毫不见恭敬,今日见到他也忘了行礼,也不知是不是故意,上官亨察觉到,却也不在意:“你说。”

“宫中帝后四时常服亦有礼部定下的规制,只不过繁琐苛刻,宫中向来不怎么遵守,如今暑热渐起,陛下亦可放松些,不必日日严以自律,龙袍玉冠皆威重,然私下之时,即便是先帝与先太子,也是常做寻常世家王孙打扮的。”

上官亨一怔。

他不过弱冠便被人推着搡着即位,坐了这张龙椅,又是毫无根系的旁支皇孙,世家明面山呼万岁,背地里却各自为党,六部的折子雪片一样堆在案头,即便有中书令的先行批注,他也并未全信,每日三更才就寝,一道道折子亲自挑灯看了,才将京中局势不动声色地熟稔于胸。

内廷这边更是,西苑明光殿里还住着位正儿八经的先帝皇后,如今的郑太后,不但把持着大明宫,更是时常在明光殿里单独召见群臣,名义上是新帝年轻,太后辅政,实际上便是将他架空了起来,他的政令,道道难推,明光殿加盖了太后玉玺的诏令,自上而下一路畅通。

这些事明里暗里,如同无数把利剑悬于头顶,逼得他日日慎之又慎,自邕州入京以来,几乎不曾睡过一个好觉。

便是王翁曾委婉提议过他,盛夏将临,便是夏装龙袍也是里三层外三层的闷热,苍龙冠更是沉重,一整天下来,陛下难免脖酸。

但他只是含着笑说:“衣冠不严整,晨昏定省,如何颜面见母后?”

一句话便教王翁无话可说。是了,西苑那边,还有位因为对陛下即位充满怨毒的郑太后,若是不时时刻刻警醒,落了话柄,难免又会变成一场针对他的罪名浩大的讨伐。

此刻他也是微微笑了,想摇着头说多谢好意,但与他遥遥相对的女子却已经起身,她慢慢走过来,裙摆拂过雕花地砖,素面乌发,毫无装饰,却显得清冷自然,便如同宫人们口口相传的那样,隐居于宫阙的神女。

她苍白的脸庞上忽然浮现出嫣然一笑:“若是陛下不介意,我来帮陛下改衣”。

她身上传来如兰似麝的香气,清冽不似人间香。坐在椅上的人的瞳孔动了动,仍安静与她对视。

“如何改?”

魏鸢先是忽然后退,端庄行了一礼,而后倾身,伸手将他的玉冠轻巧拆下。

上官亨这才明白她是在为此刻的逾越而提前行礼道歉,他忽然握住她作乱的手:“你这是以下犯上,魏鸢。”

魏鸢一顿,但手上动作并未停,只是顺势跪在地上,手中握着玉冠与他对视:“陛下,弁冠沉重,怎若软罗乌纱?”

地上之人目光平静,月上中天,四周只闻燃烛时不时的噼啪声。

上官亨放开了她的手,他真的是一个极其温和的皇帝,只是慢慢道:“于礼不合。”

可魏鸢却轻轻笑了:“《礼记》云‘具父母,衣纯以青。如孤子,衣纯以素。’陛下尽管乃天子,可先帝晏驾不过月余,为人子,怎好饰贵玉,衣鲜服?”

她徐徐说来,如同一泓山涧清泉,缓缓流过,却恰好解了上官亨问王翁的那个问题。

尽管服丧与帝王之仪是两套规制,但皇家之事,向来看重名义而非实际。只要郑太后问起,以此回答,纵然她有再多不满,也无话可说,毕竟孝比天大。

这番回答玲珑巧妙,虽然只是些言辞之利,却可以见得想出这套说辞之人的聪明狡黠。

魏鸢本以为自己今晚一番贴心示好,上官亨怎么着也该对她放下几分戒备,却不想他反而眉头一皱,语气也不那么温和了:“为人君主天下权柄,怎能因为惧怕区区暑热,便利用礼制狡辩,愧为臣民表率。”

行吧,热死你得了。

魏鸢在心里翻了好几个白眼,果然是自小被当做辅佐之臣培养的人,说这话时一身清正之气,像极了宁折不弯的君子。可叹命运弄人,上天不让他做君子竹,非要他做天下主。

但她面上却仍是柔软盈盈的样子,见上官亨没有叫她起来的意思,眼睛一转,捂着胸口咳了咳。

上官亨原本还打算再说上几句,但听到地上跪着的人传来几声低低的咳嗽,这才想起她原本一身的病症,夜里砖凉,本不该让她跪这么久的。

是他不对,他这么想着,向魏鸢伸出手:“你先起来。”

瞧着皇帝伸过来的手,魏鸢有一瞬怔愣,那双手修长宽大,不知为何有着隐隐花香,但她也没多想,握着站了起来,退至一边。

她站在一旁,本就穿着一身白纱,更是时不时一咳,脸上泛着病态的红,像是一阵风就能吹倒似的,上官亨匆匆别开眼:“你先坐吧。”

“这几日身上的伤如何了?”

魏鸢也不敢再多说什么试探了,柔顺回答:“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上官亨便点点头,也不说话了,魏鸢小心翼翼抬头看他一眼,她本以为今日上官亨来找她,是因为洛妃之事,出于男人的自尊心来警告她不要多嘴的,但没成想洛妃之事他只是提了一嘴,后面便问些有的没的,以他们的渊源,实在也不是可以说闲话的关系。

可帝王不语,她哪有胆子上前捋须,只能坐着乖乖等着。

上官亨四下环视了一圈,其实寒金台先帝时便建造得很是奢华,是他用来跟最宠爱的妃子纳凉饮酒之地,原本叫暖香阁,上官亨当时在大明宫里寻了又寻,只觉得这个地方用来关人是极好的,又觉得暖香阁俗气,改了名叫做寒金台。

其实他对寒金台所做的改动便只是改了个名字、换个块牌匾、加了把锁而已,像宫人们说的金屑椒泥涂墙,实在是无稽之谈。

不过当时他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只是觉得此地空旷,今日再来,却觉得寒金台狭小得紧,不然为什么,他总是能闻到对面女子身上的香气。

他原本是有正事来此,这香气总是趁他不注意袭他一袭,搅得他竟有些烦躁。

他神游了许久,这才想起正事,从袖中滑出一个锦盒,将它打开,露出里面一颗赤红色的圆丸。

魏鸢看着,心里顿时狠狠一沉。

宫中手段,她是知道最清楚的,向来最鲜艳夺目的东西,最带了毒,皇帝今晚,是来了解她的?

难道那些关于上官亨在邕州时如何尊敬师表、严以自律、作风端方清正的传言都是假的?

他才从她这里套了消息,转头便要杀她?难道那张椅子,只要坐上去就会将人便得心狠手辣,凉薄无情?

背上冷汗涔涔,魏鸢脑中飞速转了无数念头,最后装出一个盈盈弱弱的笑:“陛下……这是合意?”

上官亨向她推了推:“吃了它。”

魏鸢还想挣扎:“陛下,郑太后一事尚未有结果,宣昌四十六年那天晚上,我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但近日来装神弄鬼,颇有成效,只待引出当时证人……陛下,何必如此心急?”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她还有用,有大用,他若是想在大明宫长长久久地住下去,就没必要现在杀了她。

她心中已经惶急至极,只怕上官亨此刻就暴露帝王心性,暗中了结了她,正急急分析利弊中,忽然听到上官亨温和的声音。

“朕不是要杀你。”

她愣住了,眼中此时蓄着泪,看向上官亨:“陛下此话当真?”

她又说:“掖庭狱中二十八道笞痕,遍体鳞伤之痛,犹在昨日。”

他当然还记得,掖庭永远是幽暗的,不见天日的,他和她的第一次见面,她伸出满是血污的手,在洁白的宣纸上,虽然颤抖,落笔却稳,沾血写下一个“郑”字。

那时他惊异于这女囚一手内蕴骨气的好字,不由多看了她一眼,这一看,便看到了她身上那些交错纵横,血肉模糊的伤痕。

而她的脊背,竟然还能挺得那么直,如同一只展翅欲飞的鸢鸟。

魏鸢提及掖庭,就是为了让上官亨记得自己曾经怎么对待过她,上官亨果然默了默,亲自起身,将那个锦盒放到魏鸢手中。

彼此指尖轻拂,一触即离。

上官亨垂眸瞧着魏鸢,她的脸上犹然带着病容,眼中水光仍在,偏偏是这么娇柔的一张脸,他却能看到其中被她藏起来的刚强。

他忽然弯了弯眼睛,像从前在邕州时,良王世子上官亨遇到一幅欣赏的名家书法时,所展露的那种能令草木复苏的笑一样,让人不由自主就会觉得如沐春风。

上官亨道:“这是尚药局的药,专治笞刑留下的弱症。”

“是朕为你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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