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谷的瞬间,无数撕心裂肺的喊叫同时响起,几乎要撕裂耳膜,眼见师弟师妹下意识捂耳,我正要阻止,只见一片薄如蝉翼的流光飞去前方,硬生生将发出惨叫的黑雾剐出个半圆。
那流光又飞回无梦山为首的佩剑师兄手里,无梦山众人皆气定神闲,像是司空见惯,他微微一笑 :“继续走吧,别被魔音干扰了心神。”
屠师妹是这次我带出来的最小的师妹,此刻已是瑟瑟发抖,经过刚才那一声,身体承受不住,耳朵里流出了细细的血流。
她已经抖如筛糠,却还记着我的话,硬撑着向前走。
我抬起袖子,擦掉她耳旁的鲜血,将师弟师妹们聚拢到一起,沉声道:“莫怕,有无梦山的人大显神通,魔物不敢轻易靠近,待会你们跟在无梦山的人的后面,注意不要太集中,各自分散,等会若是打群架,不必太使劲,打不过就跑,死命往回跑,听到了吗?”
一个师弟开口:“可是我们自小修习的阵法都是跟无梦山的招式相配的,我们若是跑了,会不会被无梦山责罚?”
“这不是你们需要管的事情,无梦山的弟子们个个英雄了得,定会在你们之前斩杀妖魔。”这话我说得小声,想必几丈之外无梦山众人应没有听到,只不过那澄葛见我们围成一团窃窃私语,冷哼了一声:“胆小如鼠之辈!”
我转头,朝他点头嘿嘿一笑,丝毫不反驳:“澄葛大人说得对,我们沧翠山小门小派,哪里见过这种阵仗,真是要吓死了!”他显然又被我气到,不再多说,扭过头大步跟上了无梦山大师兄的步子。
见他不再留意这边,我转过头:“我说的都记住了吗?”师弟师妹们一向都很听我的话,此刻都点了点头,跟在我身后继续向前走。
仿佛是被无梦山大师兄方才的术法震慑到了,接下来我们走了许久,也再没见到别的魔物。
直到走入斯月谷的中心,褚州驻军军帐,遥遥便能望见惨白日光下,绘有萧字纹样的玄色军旗有气无力地矗立着,整座军营死气沉沉,无一丝声响。
“蝉衣师兄,那魔物仿佛在刻意避开我们……眼下该当如何?”
无梦山一行人停了下来,方才训斥澄葛的冷脸女子向佩剑师兄出声询问。原来无梦山这一辈的首席弟子叫做蝉衣,可真是个古怪的名字。
蝉衣微微一笑:“看来这赤头鸟,倒是个欺软怕硬的魔族。难怪能从上古大战中苟延残喘至今。”
他随手一挥,方才割开黑雾的流光便倏忽一分为二,幻化成两柄锋利长剑,他双手持剑,随即身形一动,在地上划出一个复杂难辨的阵法。
划好后,他抬眉看向冷脸女子,语气温和:“青茅,麻烦你了。”
青茅点头,手中化出短匕,割开手心,鲜血没入阵眼之中,那阵顿时活了过来,无数血色藤蔓拔地而起,向四方延伸,很快便将整个斯月谷围得如同囚笼一般。
“以此大阵压制,就算它想跑,也跑不了了。”
青茅微微露出笑意:“还是师兄想得周到。”
她忽然瞥向我,显然看出我是沧翠峰的带队之人:“沧翠峰应当识得此阵?”
我走上前,啧啧称奇:“自然识得,四极古阵,以厌火血祭之,可锁六合天地。”我抬起眼:“莫非……青茅大人竟是厌火族后代?”
青茅面色未动,扫了我一眼:“这不是小门小派之人该打听的事,你识得便好,如今阵法已成,那赤头鸟想必很快就会被逼出来,到时候,我需要你带着沧翠峰弟子守住阵法八门,莫给它破坏的机会,明白了吗?”
我点头:“是是,在下明白了。”
她看我一眼,语气冷厉:“那还不快去?”
这种被人呼来喝去感觉可真是不快……我咬着牙笑应下来,走回去安排了师弟师妹的位置,转身要走的时候,屠师妹揪住我的衣角。
“师姐……巽门是最薄弱最容易被魔物顶上的位置,你要一个人守吗?我、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巽门……”
我笑着拍拍她的脸颊:“吓得都出汗了,怎么还逞强想当英雄?不需要担心我,你只要记住我方才说的话,若是不敌,立刻跑就好。”
她担忧地瞧着我,但见我的神情轻松,最终点了点头:“那师姐,我去艮门守着了。”
沧翠峰的弟子各自分散开,守在八处阵门之上,无梦山诸人则是站在阵外,执剑而立,只等着魔物破阵而出时便一拥而上。
我也换出春雷,将剑柄紧紧攥在掌心,胸口银甲坚硬闷热,若有若无地散发着玉蕊花香,想必当时顾连星一路将它护在怀里,披星戴月地赶回沧翠峰的。
后来我问了师父,他说从没听顾连星说买了什么礼物,这小兔崽子能全须全尾儿地回来,他就要去给祖师爷烧高香了。
这件软丝银甲,做工精良,用料讲究,原来是他专程买了给我的。若是我能活着回去,不如把褚州军营的战旗带回去送给他吧,这战旗好生威风,聚集着浓重的杀伐之气,让山下裁缝改改还能做一个特别酷的披风。
我正盘算着,忽然耳中听见一声极其尖锐的鸟鸣,紧接着整个人便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黑色旋风撞了个趔趄,我反手以春雷撑地才勉强站稳。
转头去看其他人,已有三个离得极近的守门师弟被那股旋风掀倒在地,口吐鲜血,但有师父给的防御印顶了一下,并无致命伤。
但他们身上的防御印也碎裂成片,再也不能用了。
阵外的澄葛冷哼一声:“可真弱。”
我笑眯眯转头:“澄葛大人说得对,若不是我们这些弱得要死的人守住阵门,恐怕方才那一击就要劳烦澄葛大人亲自顶上了。”
他一噎,被我气得发笑:“大战在前,我不跟你多嘴!”
方才的黑色旋风果然是赤头鸟所化,它知道无梦山不是好惹之辈,原本躲在地底并不想出来,却被这阵法逼得不得不破土而出,想一举冲破四极阵,但沧翠峰众弟子守着阵门,它如今只能被困在阵法中央,现出真身。
这是一只长着三个脑袋,脑尖冒着紫火的巨鸟,高约丈二,嘴型如锯,一张嘴便露出密密麻麻的尖牙。
阵外的蝉衣观察片刻,开口:“这便是让斯月谷沦为鬼谷的魔物……它开了灵智,此刻正在观察我们的薄弱之处,各位千万要守住阵型!”
澄葛应道:“师兄放心!它踏出阵法一步,我就削它一个脑袋!”
那赤头鸟冲阵不成,狂躁嘶鸣了一阵,反而安静了下来,三只脑袋扭向不同方向,六只没有眼白的赤色巨眼忽然骨碌碌转动,从阵内缓慢地扫视了一圈阵外的人。
被它这么一看,有些心理防线弱的师弟师妹已然腿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守在阵外的澄葛嗤了一声:“废物。”
此刻不是计较口舌的时候,视线落在斯月谷无数尸体化成的血雾上,我皱了皱眉。
这赤头鸟乃上古遗留魔物,它能在此地盘踞这么久,悄无声息地让一整支军队都沦为它的盘中餐,能耐绝不止我看到的这些……它此刻,到底在观察什么?
我还没想明白,便见眼前那颗朝向另一边的鸟头忽然露出个极诡异的笑,忽然口吐人言,竟是个低沉浑厚的男声。
“屠无暇,沧翠峰年纪最小的弟子,你爹娘将你卖给沧翠峰,只不过是为了换二十两银子。”
“你师父教你功法,养你到突破紫丹境的年纪,便将你送出来,当无梦山这些大门派的替死鬼,你……真的甘心么?自己的生命,就这么轻贱地与了旁人?你难道不想,自己决定自己的命运一次?”
这赤头鸟竟有能蛊惑人心的手段!难怪斯月谷悄无声息地沦为魔境,想必那些发狂屠戮的士兵,便是听从了它的蛊惑才会被钻心。
屠师妹脸色唰的变苍白,她看了我一眼,咬了咬牙,坚定地举起手中剑对向赤头鸟:“呔!魔物,休要扰我心神!”
无梦山众人原本冷肃的脸色都空白了一瞬,我扶了扶额,都怪顾连星平日里代老兔子教师弟师妹们练功的时候乱教!看看他们都学了些什么!
真是丢人丢到无梦山了!
赤头鸟察觉到她的动作,转过头来慢吞吞瞧了我一眼,我闪了闪目光,握紧手中剑,它很快又扭过头,朝着屠师妹开口:“你以为你这位师姐是真心待你?”
屠师妹脸色一怔,只听赤头鸟又道:“巽门乃我生门不假,我确实最易从巽门突破,但此阵的妙处不在于此,一旦我强行突破,巽门便会自动吞噬其余所有阵眼守门之人的力量,汇集于她一人身上,你们在被我捏碎之前,会先因为力量被她吸干而死!”
“你以为,她顶上巽门是为了保护你们?错了!她只是为了保护自己!”
“是选择背弃你的师姐,还是选择可以给予你力量的我,相信……你已经能有决断了吧?”
赤头鸟的话音落下,阵中所有沧翠峰弟子的脸色都变得有些犹疑,满是惊惶不定地瞧向我,阵外的无梦山诸人个个都如同局外人一般,不发一言。
也对,这阵本就是为了拖延赤头鸟而已,他们的绝杀还远远没有漏出来,此刻沉默不语,皆是为了观察这赤头鸟的套路。
屠师妹看向我,嗓音颤抖:“师姐,这魔物说的……是真的吗?”
所有沧翠峰弟子的目光都集聚在我身上。
我握住春雷,波澜不惊地瞧着他们。
这些孩子……我还记得他们被师父领上山时的样子,一个个穿得破破烂烂的,一开始连饭都不敢多吃,生怕多吃了就要被赶出去,跟在我跟顾连星后面,像一排小鸭子一样听话,让去哪里就去哪里,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最后,老兔子站在厨房门口叉着腰骂我跟顾连星迟早要败光沧翠峰,我们俩左耳进右耳出,将鸭油烧饼塞进排排坐在□□水缸上的小鸭子们嘴里,摸摸他们的脑袋。
“看咱师父,中气多足,我赌他还能再骂一刻钟。”
顾连星笑眯眯叼着狗尾巴草,伸出手摇了摇:“不不不,我赌半个时辰。”
那场赌局是谁赢了?仿佛是我,老兔子气不带喘地越骂越顺溜,我眼瞅着就要输了,顾连星得意洋洋的脸在眼前越晃越明显,我一巴掌打掉他的脸,飞快地在心里默念了一句:“斩恕剑,用来买油买面的钱是顾连星用石头变的!”
只听一阵嗡鸣,斩恕剑“铛”的一声,一路火花带闪电地飞了过来,剑柄重重敲在顾连星脑门上。
被斩恕剑这么一闹,师父自然也发现了我们的藏身之处,怒气冲冲地走来,将我们俩提溜着扔进了后崖思过。
那么鸡飞狗跳的日常,原来一旦踏出山门,就永久地与之告别了。
“这阵法天然如此,它说得没错。最好的情况是无梦山的各位前辈们能速速剿杀这魔物,如若不能,它强行冲阵……那便等你们都死了,师姐再与无梦山的人合力杀了它,为你们报仇。”
“师姐……枉我们如此信任你……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拜入沧翠峰!!”
“骗子!骗子!!一群骗子!!!”
浓郁魔气自阵眼而起,这以无厌血打造的牢笼,竟溃败碎裂于一句魔物的挑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