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3
雨声渐密,从车上走下的男人撑起黑伞,水珠沿着伞骨传承细密的银线,皮鞋踏过积水溅起微不可察的水花,他正往自己的方向迈步。
风太大,伞在雨中微微倾斜,遮挡住飘落的雨丝,伞下的人却丝毫不见狼狈。
不过十来米的距离,伞柄忽然压下三寸,钟野姿的视野暗了一片,他停在她的一步之外,潮湿的冷香与体温同时漫过来。
钟野姿听到他腕表的滴答声混着雨点击打伞面的节奏,与她骤然急促的心跳共鸣。
伞檐倾斜的角度恰好将两人笼进一个私密的穹顶,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二人。
“你怎么走?”
钟野姿下意识地“啊”了声,仰起脖子,她看到男人衬衣的领口解开两颗纽扣,不再规整严板,领带也是松松垮垮地扯开一圈挂在脖颈上,露出锁骨的大片肌肤,有些泛红。
他微垂着眸,眼神少许迷离,整个人的气质看起来要放荡不羁许多。
有些陌生。
钟野姿还有种不真切感,她以为程景峤早就走了,可这时却出现在自己面前。
“你知道我是谁吗?”钟野姿迟疑地问道,她想起今晚的场合,无非就是一场权色交易,那么程景峤呢?
程景峤的喉结微动,发出一声闷笑,没等钟野姿反应他在笑什么,就听到他的声音在脑袋上方传出来:“这不是野姿妹妹吗?”
他故意咬着子,发音带着些许戏谑。
钟野姿张开红艳的双唇,上下张合,却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
一时间闪过无数个念头。
程景峤认出她了,是现在还是之前?
“拿着。”
钟野姿下意识握住递来的伞柄,上面还留有程景峤的温度。她不知道对方要做什么,就是懵懂地听从指令。
程景峤将黑色的西服外套脱下,随后张开双臂,环过她,外套落在她的肩膀上。
他身上是冷冽的香水味掺杂着淡淡的烟酒味,
气息在环绕在钟野姿的鼻尖。
钟野姿的鼻尖有些痒,一只手死死地握住伞柄,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
如同过去的每一次,她在程景峤面前总会变得手足无措起来。
“淋到雨了。”程景峤言简意赅。
语气淡然,就是在陈述一件事情,不会让人觉得冒犯。
钟野姿低头,她胸前浅色的礼服因为迎风,湿了一片,面料贴在她的肌肤上,红晕悄悄爬上耳朵尖,伸出手迅速拢住外套。
“谢谢。”
“谢谁?程总吗?”
“程总”二字故意拉得有些长,钟野姿这下确定,她可能在进入包厢后程景峤就认出她了。
“谢谢你。”
“我是谁?”程景峤像是有意同她拉扯此事。
“程景峤。”钟野姿慢吞吞地叫出他的名字。
因为每个字之间停顿太久,不像在喊人,更像是一个一个地蹦字。
倒不像以前小时候那样喊他“景峤哥哥”了。
程景峤听到她僵硬地喊出自己的名字,不打算再继续逗小孩,他垂眸,看到钟野姿的睫毛上沾的雨雾,像碎钻缀在鸦羽间,挺翘的鼻尖挂着一滴水珠,不知道是雨珠还是汗水。
引诱人伸手抹去。
程景峤撇开目光,重新接过伞柄,“走吧。”
钟野姿明显是被困在这。
程景峤不知道这小姑娘今晚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不过对方当作不认识他,他也就不拆穿,饭局结束后原本是打算离开,走前突然想起她那张抿着唇一晚上气鼓鼓的脸,以免出事端,想起两家的关系,还是多照看一眼。
便在车上多停留一会儿,没过多久就看到她在屋檐下驻足。
跟程景峤的车回去是个好选择,钟野姿没道理拒绝。她并肩与程景峤继续向前走,稍稍抬眸,能够看到向她倾斜的伞面。
远处车灯在雨幕中晕成颤抖的光斑,他们的影子倒映在水面,一寸一寸,像是破碎的涟漪。
程景峤的助理站在车边,见他们二人走过来,拉开后座的车门,钟野姿先坐上车,之后,程景峤在另一边上了车。
助理坐在副驾驶位,拿起工作的平板,表面看似正在对程景峤明日的行程,实则他将头靠在椅背上,悄悄地偷听后面两人的对话。
怎么说呢?
毕竟他老板亲自拿伞下车接人的举动出乎意料,以前从未发生过的事情。
“毕业了?”
“还没。”
“大学学的什么专业?”
“珠宝设计。”
后面一男一女的对话他听得真切,对话熟稔中夹带着一丝陌生。因为他老板对人家的基本情况并不了解。
程景峤没有下达要去哪的命令,他跟司机也不会去主动询问。
“怎么突然想当女明星?”
钟野姿听出程景峤的调侃。“也没,就是想试试拍戏吧……”她说了一句假话,她对拍戏这件事毫无兴趣。
“我前年在西班牙的乡下…旅游时,有个导演在那边拍戏,可能需要东方面孔,碰巧遇上我,今年电影上线,不知道怎么回事国内的经纪公司好像觉得我挺合适。”
事情大部分原因就是如此,只不过中间省去一些细节。
莫鸿是特意从中国飞到马德里去找她,问她愿不愿意回国拍电影。
而钟野姿因为缺钱,思考一番后也就答应了。
至于莫鸿今天为了给她贴金,在饭桌上大肆宣扬那部电影的含金量有多高,那部电影的确入围一个大奖,但她在整部电影中露脸不过几分钟,所以整部电影拿不拿奖跟她没有多大的关系。
“那个,你能不能别把这件事告诉我家里人。”钟野姿小心翼翼地询问。
如果钟家的人知道她偷偷回国,钟野姿实在难以想象之后会发生什么?
倒不如提前先“自甘堕落”,成了他们最看不起的戏子,恐怕也就不会再想管她了。
最起码钟野姿是想待在国内的。
可今晚程景峤认出了她,而他跟钟弥远的交情要远大于和她。
钟野姿过去同程景峤交流的次数两只手就可以数过来。
对于她的小心翼翼程景峤倒没什么感觉,钟野姿今年应该才二十岁出头,年轻气盛,喜欢折腾再正常不过。
对于她到底要做什么一点不好奇,也没有那个精力去多管闲事。
“你现在住在哪?泽瑞公馆?”
“不是!”
那是她之前生活十几年的地方。
她接着道:“我住在酒店。市中心的陶文。”
一秒,两秒。
程景峤低低地笑了一声。
“山暨钟对面的陶文?”
“是的。”
她知道程景峤在笑什么。
钟家早年就是靠地产生意,后来做酒店以及旅游度假村,虽然走的是高端路线,名下的山暨钟酒店品牌在国内也算家喻户晓,知名度很高。
钟野姿回国一直都住在隔壁的陶文。
陶文主要就是做酒店生意的,和山暨钟说是对家也不为过。
至于钟野姿纯粹是“灯下黑”,俗话说越危险的地方就是越安全的地方。
“这个也需要我保密是吗?”
今晚钟野姿的脸颊是打了腮红的,在车厢内倒也没有那么明显。
“嗯。”她抿着唇点了下头。
“去陶文酒店。”程景峤吩咐。
前排的司机应下。
而程景峤慵懒地靠在后背上,半阖着眼。相比之下,今晚钟野姿要喝得更多一些,后半程她一个人自娱自乐,拿着酒杯自酌,这时候她的目光反倒要更清明。
车子启动后二人就没再说话。
在程景峤身边当助理的自然是个聪明人,只言片语中他已经判断出这位隐藏身份孤身勇闯娱乐圈的Estale是钟家的某位小小姐,他老板的这些举动倒也有了解释。
从弥远山回到市中心,风雨交加,加上晚上山路不好走,花费了将近一个半小时。
钟野姿原本还算精神,后半路的路程靠在车座上睡着了,再次睁眼已经是在酒店楼下的停车场。
“我送你上去。”程景峤率先下车。
钟野姿本想说不用,但又贪恋这片刻的温暖。
她跟程景峤其实连朋友关系都算不上,如果不是今晚的偶遇,未来不见得会有联系。
在直升的透明电梯可以看到外面的雨势要比一个多小时前更大些。
钟野姿的身高只比男人的肩膀要高一些,看他时需要仰起脖子,费力又明显,她盯着玻璃上的影子,无人察觉。
一台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程景峤站在她身后的侧位,再往上,看到程景峤的视线似乎是落在远方。
钟野姿住在顶楼。
她在想有些路可以再长一些。
事实上有些时间过得很快。
程景峤将她送到门口,绅士地同她说晚安。
房门合上,像是一道天然的屏障,自此又是两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