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深夜时分，服务员含笑送走最后一桌客人，转过身立刻就变得面无表情，甚至有些麻木。大厅里还有其他服务员在打扫卫生，火锅店里已经是准备打烊状态。

听见门口又传来动静的时候，在前台核账的老板头也没抬：“不好意思，我们……”

话才说一半，被旁边的收银小姑娘一个肘击打断。

“怎么啦！”

老板不明所以，抬头只见小姑娘直愣愣地盯着门口，眼神一秒都挪不开，脸上神情更是透着一股莫名的兴奋。

老板随即也看向门口。

进来四个人，三个男生一个女孩，穿着打扮更是一看就价值不菲，相貌气质更是一个赛一个出色。

往门口一站，看起来像聚光灯下光鲜夺目的明星。

也不怪小姑娘挪不开眼，其他服务员也都停下了手上的活纷纷往门口看。

就连老板自己，一时也忘了做出反应。

这景象，让他脑海里冒出一个词——“蓬荜生辉”。

“哟，这是准备打烊了？”其中一个男生开口问，声音爽朗。打量一圈又客气问道：“老板，天冷我们想找地方坐坐会儿，再帮我们开一桌可行？”

上门的生意没有拒绝的道理，何况人家问得客气。老板没有犹豫，立刻点头说：“行行行！没问题，来往里面走。”

老板说完亲自带路，迎着几人往大厅里走。

到了靠窗边的四人座，老板问：“这位置行吗？”

“行，就这吧，挺好。”

钟叙川应下来，招呼姜凛先坐。

姜凛靠窗坐下，留出过道边的座位，看了眼还静默站立在最后面的檀郁。

见他没动，她淡声道：“等什么，过来坐啊。”

钟叙川本已经打算落座，一听这话，默默直起已落下半截的身子，不情不愿地换到对面的座位。

棠渐青此时听见身侧传来声音。

“麻烦让一下。”

声音不卑不亢。

是檀郁，他被挡了路。

棠渐青回头，两人眼神对视。

他没让开，檀郁也没选择绕路。

一个带着打量，不居高临下，可也谈不上友好。

一个静如深渊，不带攻击，但也没露出退缩的意思。

暗流涌动。

气氛逐渐僵持起来。

从刚才马路边汇合就没停过的火药味，又有隐隐燃烧的趋势。

彼时得知车停，姜凛思虑一瞬，还是选择下车。

棠渐青被逼停，脸上神色已有不悦。看见姜凛，又缓和不少。

“在路边没看够，还要一路跟到哪去？”

早该从港口驾车离开的两人，倒跟在自己车后面斗法。姜凛索性直接挑明，并未留情面。

“我要去的酒店正好同路。”棠渐青说得分外坦然，又看一眼钟叙川，意有所指：“不过现在发生了一点意外。”

两辆车一前一后停着，钟叙川倚在车边耸肩，“巧了，我也同路，只是车技差了点，挡了棠总的路真是抱歉。”

棠渐青唇角微挑，只是笑意未达眼底。

钟叙川是个明白人，知道今晚不能简单揭过去，干脆借着道歉的说法，把人都聚到一起。

店是钟叙川在路边随便找的，原本以为棠渐青不会跟来。

反正他所谓的道歉也不过是表达个意思，至于棠渐青买不买账他才不管。这样即便传出去，也不至于被动。

可没想到，棠渐青竟然真的跟来了。

钟叙川这人不愿意想太多，人家来，他也不能不让。

于是便有了眼下这一幕。

见棠渐青和檀郁打机锋，钟叙川乐了。

他才不管两人之间的眼神官司，只管自己落座，然后关心对面的姜凛：“你想吃什么？我给你点。”

“都行。”姜凛随口应。

说完抬头扫了对峙的两人一眼，不耐道：“都站着当柱子干什么？不想吃就走好了。”

钟叙川嘿嘿一笑，乐得看笑话，心想最好都滚。

滚得远远的，免得都在跟前碍眼。

可没如他意。

棠渐青唇边挑起弧度，似笑非笑。

他收起眼神里的机锋，让开一步。任由檀郁走过去坐下，自己则自然坐到了仅剩的位置——钟叙川旁边，并得来钟叙川一个

老板在一旁目睹几人落座，忙送上新的菜单，“几位看看想吃点什么，这是菜单。”

说完又带着歉意补充：“不过现在有点晚了，有些菜品已经售空，上面打了叉标记的就是。”

“行嘞。那麻烦先上个鸳鸯锅吧，其他的我点好了再给你。”

“好的好的，没问题。”

老板应下后就出去张罗了，还挥手赶走躲在柱子后面凑热闹的服务员，吩咐各干各的活。

服务员们念念不舍地走开，可忙碌间隙，还是偶有有一两声“长得真好看！”“跟明星一样！”“我觉得比哪些出道的爱豆还帅”的讨论声音传出来。

显然。这样的客人，在店里并不常见。

坐在位子上的几位显然没少听这种话，各个都习惯了。

唯一不适的，只有檀郁。

偏偏他一张脸面无表情，足够稳。

钟叙川把菜单正反两页都翻了翻，手指间还转着笔，一刻不消停。等笔停下，菜单也看到了头。

他大手一挥，勾得豪迈。又问对面的姜凛，“想吃点什么？”

“随便。”姜凛不饿，也没什么兴趣。

钟叙川又颇为自来熟地把菜单转向檀郁：“你呢？”

檀郁说：“谢谢，你点就好。”

只剩下棠渐青，钟叙川举着菜单，没有往前递的意思，只是问：“添点儿？”

“不了。”棠渐青笑笑，他来这也不是为了吃。

钟叙川暗自翻个白眼，把菜单递给服务员。

等候的间隙，挑起了话题。

他问棠渐青：“棠总没怎么来过这种地方吧，要是吃不惯别勉强。不然吃坏了肚子，我们可不担责啊。”

钟叙川这人活得洒脱，星级餐厅吃得，路边小摊也坐得。来这种街边的家常火锅店，更没什么不自在的地方。可棠渐青端得一副矜贵模样，叫他看不惯。

尤其攀扯上姜凛，也不管什么得不得罪了，张口就直接损。

棠渐青轻笑，风度极好：“含大东门外就是小吃街，我也常光顾的，胃口并不如你想得脆弱。”

“那真是我误会了，外面都传小棠总高不可攀，贵气逼人。”钟叙川也笑，可揶揄并不少，“以前也没机会来往，我还以为是个不接地气的人物呢。”

“传言嘛，总是传着传着就离谱起来了。”

“我在罗素小镇，和……和姜小姐一起吃过很多小餐馆，有华人的也有当地的。我们还尝试一起在家下厨，各种食材买回来，跟着教程一步步摸索。虽然她总说跟下毒没什么不同，但每次做出来的食物都有认真品尝。”

“所以……不存在什么接不接地气的说法。毕竟很早就适应了，而且到现在都很怀念。”

棠渐青说这些话的时候，明明是在回应钟叙川，可眼神却放在姜凛脸上，观察着她的神情变化。

当然，余光也扫过一旁的檀郁，又轻飘飘地收回。

檀郁神色平淡。

他抽出几张纸巾，长臂一伸，将姜凛那一方桌面，擦拭得干干净净。

再是自己面前。

整个过程，眼神没有一丝起伏。

姜凛撑着下巴，扫他一眼，见他没什么反应，眼神微动。

她并没有解释或者拆穿，棠渐青所谓的一起下厨，不过是雇个会做中餐的厨师在一旁指导。菜是厨师切的，调料也是厨师配的。棠渐青不过是完成“按顺序把东西丢进锅里”这一环步骤而已。

的确是一起，只不过是他和厨师的“一起”。

而她最大的参与，是接水经过厨房的时候看一眼热闹，偶尔来了兴趣，才会坐下一起来吃饭。

大多时候，她和棠渐青，不过是住在同一栋公寓里的租客。

可她此刻，偏偏露出一抹笑，温柔感慨：“是啊，我也很怀念。”

檀郁擦完一遍轮回，正准备扔掉纸巾。听见这话，动作微顿。不过一瞬，又恢复如常。

他仍旧沉默不言，随着纸巾被一起丢进垃圾桶的，还有他那不起眼的情绪。

钟叙川倒好奇起来：“这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一点都没听你说过。”

“也不是什么事都跟你说过。”

“那我可不信。你什么时候有事瞒过我？况且像棠总这么优秀出色的人，要是相处得这么好，让你到现在都念念不忘的话，绝对不可能一次口风都不漏。”

钟叙川话说得表面恭维，可拱火的意味却明显。

说完还不忘看看棠渐青，眼神直白得没有一丝掩饰，表情也格外挑衅。就差明着告诉棠渐青，他钟叙川才是姜凛身边地位最稳的人了。

棠渐青没怒，只觉得好笑，像在看小孩子逞强宣布自己拥有玩具的主导权。

可在他的世界，喜欢的玩具从来不是专属于谁。

看上了——用金钱去买、用资源去换、用手段去夺。

都行。

毕竟只看结果。

棠渐青什么都没应，仍旧云淡风轻的模样。

他慢条斯理地倒了杯水，想递到姜凛面前，却在伸手的时候发现已经有人先行一步。

檀郁一直很安静，并不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递这杯水也是，轻轻放到姜凛手边，照顾得无声无息又自然。

棠渐青起了些兴趣。他收回手，杯子放回自己面前，终于正视檀郁一眼。

“请问怎么称呼。”他噙着笑，淡声问。

姜凛斜睨檀郁一眼，并不做介绍。

檀郁端坐，平静又疏离地开口：“我叫檀郁。”

仅此一句，没有下文。

钟叙川噗嗤一声笑出来，语气欠欠的。

“小棠总，咱们这位檀同学，骨头硬，身板直，不爱跟人玩恭维拍马屁那套。”

“是么，我也不喜欢。”

棠渐青语气淡淡的，脸色一如既往地平和。只是他接着又反问一句：“怎么，你觉得我喜欢？”

他家世显赫，背景衔接京州与港城，饶是不想高调，也自有人怀着别样心思扑涌过来，整日围在周围溜须拍马的人并不少。

远的不说，近如钟叙山，也是常跟他有往来的。

钟叙川若接了这话，连钟叙山的脸也能打进去。往后再有来往，都能被这句话套住。

钟叙川粗中有细，话题适可而止，并不打算给他大哥惹麻烦。

就像他尽管打趣，却并未提及刚才路上棠渐青跟踪姜凛一事。棠渐青自然也没提起钟叙川有意别他车这事。

仿佛几人真的只是偶遇，顺便聊聊天。

一时间，局面冷清下来。

直到老板端着火锅上来，桌上炉子开到大火，没一会儿，火锅里红汤“噗噜噗噜”地开始翻滚。

热气不断升腾，打造出一扇雾蒙蒙的帘子，将餐桌两端的人隔成两个世界。

服务员上完菜，桌子上被摆得满满当当。盘碟叠垒，更像一道楚河汉界。

钟叙川与棠渐青无话可说。

姜凛与檀郁这边，是另一幅景象。

手机震动一声，檀郁没看。

他朋友不多，平时也极少使用手机聊天，一开始以为只是弹送的垃圾短信。

可没一会儿，震动又一次传来。

紧跟着，还有大腿侧传来的一阵搔痒。

檀郁低头，眼看那作乱的指尖又想再来一次刮弄。

他伸手捉住那根手指，手指微动，捉变成握，将整只柔软微凉的手都包裹在自己掌心里。

下一秒，另一只手掏出手机，解锁后打开微信——

是姜凛发来的两张照片。

一张是桌上的美食，几样中餐搭配得当，看起来很丰富。

另一张是合照。

画面上是穿黑色吊带长裙的女孩，手上刀叉还未放下，抬头望着镜头，笑得松弛随意。

举着手机的是坐在一旁的男人，笑容更为热烈。形象与现在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