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医院住了一周左右，爷爷便被接回了家，医生嘱咐杨爸杨妈按时监督病人吃药就行，毕竟癌症到了晚期，在医院住着也没有什么太大的作用，还不如回家让病人放松心态，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情，也能过得舒适一些。

继上次一起喝奶茶之后，苏米再没和杨煦见过面，只是隔几天能收到杨煦发的消息。

大概是杨煦一家人不甘心就这样等着，怕小城市的医院诊断的不对，于是一家人又在北上广辗转了一圈，最后得到的结果还是一样。

最后为了让爷爷少折腾一些，就把爷爷带回家安心养病了。

大概是身体越来越虚弱的缘故，爷爷每次只能吃一点点食物，吃多了便会呕吐，即使是家里人少食多餐式地轮流着喂饭，人还是消瘦了不少，杨煦看着爷爷，整个人薄薄一片，两片肉皮贴在腮上，心里说不出有多难受。

爷爷看到杨煦，还是会笑呵呵的，让他不要担心，自己以后还能下地去给他摘甜瓜吃。

来回几次化疗之后，爷爷走路越来越吃力，渐渐开始大小便失禁。

杨煦白天就陪在爷爷身边，扶他起身，帮助换洗，晚上和爸爸轮班值夜。

那天，爷爷说自己想吃卤猪脚，全家人都很高兴，因为老人已经很多天食欲不振了，妈妈赶忙去忙活做卤猪脚，杨煦去厨房帮忙，看着热气腾腾的猪脚，自己心里有短暂的开心，但又有些隐隐的不安。

由于最近爷爷不停咳嗽，还有很多白痰，家里人咨询了医生，老人上火，特意都是清淡饮食，很久没给他吃过“大鱼大肉”。

“好久没吃过这么香的肉了！”爷爷捧着一整块猪蹄大快朵颐，看起来十分的兴奋，状态而是前所未有的好，瘦成皮包骨头的一个人和肥硕的猪蹄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好像在演一出黑色喜剧，嘲笑这世间生命的脆弱和人类的无能。

杨煦看着，鼻子酸酸的，但还是笑着，眼睛里有点点光亮，比自己吃到美食要满足一百倍。

晚上他陪在爷爷身边，夜已经深了，但他却怎么也睡不着，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听着爷爷的呼吸声。

和爷爷呆在一起的日子，现在是过一天少一天了。

爷爷的呼吸声逐渐变成了鼾声，那种不太顺畅的鼾声。

爷爷平时睡觉从来不打鼾的。

杨煦赶忙起身，轻拍着老人的身体，轻声呼唤着：“爷爷，醒醒，是不是嗓子里有痰啊。”

随手扯来放在地上的盂盆，把爷爷扶起来，缓缓拍着他的后背。

爷爷咳出了一小口痰，然后剧烈地咳嗽了一阵，平复下来之后就又躺下了。

“小煦以后要照顾好自己啊，要早点找媳妇啊，爷爷要看着小煦找媳妇然后抱大胖娃娃呢。”

爷爷轻轻拍着他，就像小时候在农村的炕上，爷爷轻轻打着蒲扇，拍着怀里的小杨煦，轻轻呢喃着……

杨煦很快就睡了过去。

“爸啊，爸！”再睁眼是听见父亲在自己身边呼唤着爷爷。

但爷爷并没有回应。

仿佛是意识到了什么，杨煦腾的一下坐起来，睁开眼睛就去抓爷爷的手。

这双干了一辈子农活的，长满了老茧的手此刻冰凉冰凉的。

杨煦就愣在那里，他就抓着爷爷的手，反复揉搓，想让这双手重新温热起来。

搓手的动作越来越快，到最后几近疯狂，模糊的喊声伴着泪滴，刺破那个冰冷的早晨。

手搓热了，其他地方还是冰凉的。

“杨煦，下来吧。”爸爸听起来比杨煦冷静了许多。

“不可能啊，昨晚还给他拍痰呢！”

他拍拍杨煦的肩膀，“爷爷走得很安详，早走，他能少疼两天。”

爸爸妈妈出去联系殡葬公司，找阴阳先生张罗白事，杨煦一个人在家。

此时他觉得这一切就是一场噩梦，这不是真的。

他想要醒过来，找到出口，然后重新回到爷爷身边。

他两只手掩着面，上下搓着脸，大口地呼吸着，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让自己接受这个事实。

桌上还摆着爷爷平时要吃的药物，透过指缝，药物上的字逐渐变得模糊……

泪一滴一滴地掉在地上，砸出一个一个圆饼形状的液滴。

杨煦整理好情绪，再次回到爷爷身边。

不能让爷爷看见自己哭泣，要让爷爷安心地离开，杨煦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就在爷爷旁边安静地坐着。

爷爷的表情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安详了，癌症带给了爷爷许多的疼痛，他经常夜里疼的睡不着，虽然忍着，但是表情也不太好看。

杨煦就静静看着，回忆着和爷爷的点点滴滴，好像爷爷还没有离开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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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米知道这个噩耗是在那天深夜。

爷爷走后，杨煦怎么也睡不着，闭上眼睛，便都是和爷爷相处的画面，大脑好像一个电影放映机，从小时候在爷爷田里玩耍，到最后爷爷瘦的像个纸片人，整个过程，在脑子里像走马灯似的循环播放。

自己如果当时一直醒着，会不会就能察觉到爷爷的异样，就能把爷爷叫醒，送爷爷去医院抢救，可是自己为什么当时偏偏就睡过去了呢。

【爷爷走了。】

正准备关灯睡觉，苏米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杨煦的消息。

这四个字，看似平静，实则沉重，隐藏着不能言说的悲伤。

【节哀。】苏米纠结了很久，都不知道要怎么安慰他，只是笨拙地憋出了普通人在这种情景都会说的话。

【爷爷也不想看你难过的，他应该会很开心人生最后一段路有他最爱的孙子陪他一起。】

聊天框很久没有回复，苏米知道杨煦绝对不是睡着了，而是又重新跳进了悲伤的汪洋，苦苦挣扎，却找不到一块可以停靠的礁石。

自己突然很心疼，那种感觉，不是怜悯，也不是单纯地对于陪伴自己很长时间的的伙伴的安慰欲望，而是想冲破一切距离，把破碎的那个人拼凑好，然后小心拥抱他的，冲动。

这一瞬间，苏米似乎突然清楚了自己对于杨煦的感觉，一种超出了友谊范围的感觉。

【分你一只耳机，我们一起听】杨煦盯着手机屏幕，苏米发来一条听歌邀请。

歌曲舒缓而悠扬，一首一首连续播放着，很适合助眠，虽然没有深度睡眠，但杨煦也勉强闭了一会儿眼睛，终于挨到了东方露出了鱼肚白。

这深沉而又悲凄的黑夜，不再适合我滔滔不绝，但我依然想让你知道，在这寂静的夜里，你不是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