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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念乔登上城主之位已经十五日,距离近的城池已大部分得到了消息,陆续有使者过来。
桐城因为岳揽的缘故,是第一个知晓的。而鹤城的乔启是白念乔外公,当然更是一清二楚。
当初白念乔借兵时,乔城主很是欣慰,念叨着这小孙儿总算有些自己的风范了,若不是年纪大而他本身又极为显眼,怕不是要亲自过来。
此时他也装作才知道消息的样子,和身边人分享了这个喜讯。
“瞧瞧,念乔这孩子真是有出息,父亲被贼人所劫自己这么年轻硬是稳住了局势,他真是不容易啊。”乔城主轻轻感叹,语气中却很有与有荣焉的欣慰。
他养子乔云也就是小乔夫人的哥哥是个很漂亮的中年人,柔和的眉眼,眼中像是总汪着一泓水,看人的时候几乎能把人的心看化掉。
小乔夫人在鹤城的时候就常和人讲说,要是兄长是个女人,必定比自己还美貌。
此时乔云恭顺地站在乔城主身边,也跟着微笑道:“是啊,这孩子从小就不容易。姐姐去世得早,他姐姐也年纪轻轻就没了,却也有这样的手段和心肠,着实不容易。现在姐夫又失踪了,恐怕也是凶多吉少,这孩子怎么遭得住呢?”
乔城主脸色不变,只道:“遭不住就不是我的孙儿了。我活了这么大年纪,什么没经过见过,我知道这孩子从小就是个好的。”
不过白城主被歹人掳走一事还是让乔城主起了提防的心思,他吩咐身边人:“让郑将军分一半的人马到本城周围驻扎,严查进出的人。嗯,过几日的出巡也免了吧,再让他派人仔细搜搜周围三日内能到达的地方,路上多设斥候。”
“是。”近臣应了一声,出门传消息去了,在场的各位大臣也都听得清清楚楚。
乔城主做了这番布置,方才勉强放心,和众人商量着送去咸城恭贺白念乔掌城主之位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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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念乔正在忧心大军的事,没想到这些大军竟自己回来了。
领头的秦将军在路上就听说了咸城发生的事情,他是白城主颇为信任的人,本来白念乔还有些担心他,但秦将军回来之后对白念乔表现出了绝对的臣服,并没有任何异状。
白念乔单独见了秦将军,他开门见山并不遮遮掩掩地问道:“秦将军,你到底去哪儿了?”
秦将军的冷汗瞬间流了下来,因为如果白念乔认真追究,其实他和白城主的失踪难逃干系,毕竟未能保护城主已经是最大的失职了,即使是白城主将他派遣出去的。
虽然路上已经想好了说辞,不过在白念乔那颇具压迫性的目光下,秦将军还是忍不住跪下分辨道:“城主,臣实在是不知情。是先城主亲自到军中,和我说派遣我去办事情,让我一路上带着大军都听他朋友的吩咐。”
“他朋友始终遮盖着脸,我并未看清长什么模样,见过两次面后就是遣人来和我说话了。我们在一处地方驻扎了有段时间,本来要有所行动的,但不知为何忽然又让我们回来,臣一回来就赶着来见您了。”
这件事实在太过儿戏,而白念乔观察秦将军的脸色又觉得他没有在说谎,觉得实在是不可思议。
他让秦将军仔细回忆了一下行进和回来的路线,又问路上和驻军周围是否有什么认记,秦将军都一一说了,白念乔亲自记了,眉头紧皱越思索越觉得不对劲。
怎么这么熟悉,好像是……他有了一个猜想,却不敢确定是不是真的。
又和秦将军谈了几句之后,白念乔便让秦将军离开,自己则盯着记录下来的内容深思。岳揽过来问他秦将军可有异常,白念乔摇头:“他倒是实诚,不过,去的地方有问题。”
将地势图一一画下,白念乔冷笑:“这地方岳大哥你没去过,我却觉得有点眼熟,像是我们鹤城附近呢。”
鹤城?岳揽愣住。
白念乔忽然想到什么,凝眉道:“这书房一定有线索,那个人来过这。岳大哥,帮我找找。”
两人当即动起手来。
白城主这书房,白念乔虽然用了一阵子,但不过是处理政事文书而已,甚至没怎么仔细打量过,此时认真搜索起来很快就发现了线索。
“念乔,你看这是什么?”岳揽无意中拨开了一处开关,里面竟藏着一方小小的密室。
白念乔站在密室前,犹豫了会儿才进去。
密室并不大,一个小小的箱子里面装着若干金珠,又有一个小盒子,白念乔打开发现是一半的兵符。
咸城的兵符一分为二,城主和军中将领各拿一半,若有事则遣人拿一半的兵符到军中,两者合二为一,便可调动大军。
之前秦将军虽带兵走了,因是白城主亲自吩咐,便没有另一半的兵符,没想到在这里找见。
白念乔冷笑:“看来父亲对秦将军和他要办的事也并不很放心,所以留了一手儿。”这倒正好便宜了他。白念乔将兵符收进怀里,岳揽已经展开了一卷画卷,问白念乔可认识。
有点眼熟。白念乔偏过头盯着看了一会儿,忽然冷笑起来:“原来是他。”
至此,往日心中的一切疑惑都有了解答。
见他只是看着卷轴没有说话,岳揽也不催他,静静等着白念乔开口。
手指在卷轴上拂过,白念乔轻柔抚摸着画中人的脸庞,指着他的眼睛道:“岳大哥,你看,这人的眼睛多漂亮,我想画的人一定很用心。”
岳揽细细看了看,果然如此,口中却道:“念乔,我觉得他长得和你有点像。”
“不错。”白念乔看着画中人,眼神幽怨,仿佛是隔着数载的时空,这人就站在自己眼前一般。他眯起眼睛,眼中是无尽的恨意:“因为这个人是我舅舅。”
这回岳揽是真的吃惊了,很快反应过来:“你说他是你外公的养子,那个小乔夫人的兄长?”
白念乔点头,抛出了更惊人的消息,他一字一顿道:“也是伏击我的那个人。”
“是他?”岳揽没有怀疑消息的真假,因为白念乔确实见过那个人,他的直觉不会错。
白念乔盯着画像,此时所有的疑问的答案练成了一串,他心中豁然开朗,有个声音大叫着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想放声大哭又想放声大笑,最终却只是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两下,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在岳揽面前流下泪来。
他合上卷轴,冷静了一会儿,才慢慢将自己猜测出来的真相说了。
“我也是看到这画才忽然明白了一切。原来父亲一直爱着的不是母亲,也不是小乔夫人,而是我舅舅——乔云。岳大哥,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我见过那刺客首领的眼睛吗?就是这样含情脉脉的眼神。当时我便觉得不对劲,这人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来,却原来是我已经有数年没见面的舅舅。
“也只有他,能从我父亲手里借走大军。我想,他应该是专门培养了一批刺客之类的力量,准备对付外公,却发现无从下手,只好从我入手。因为还在世上活着的,我便是外公最珍惜的,唯一的亲人,也是阻碍他亲妹子和亲外甥在咸城掌握权力唯一的阻碍。”
“他先到咸城秘密见了我父亲,应该是来借兵的,却被我无意中撞见,起了害我的心思。在山上伺机埋伏,若我死了,他亲外甥白衡便是咸城唯一的继承人,而外公听到这消息一定会大受打击,他借来的兵就排上了用场。”
“只可惜,岳大哥,只可惜我没死。不仅没死,还趁机当上了咸城的城主,这正好又提醒了外公多加注意身边的人,所以他的埋伏计划也只能中止。当日我曾向父亲辞行,总觉得他书房中有人,他却始终不承认,如今想来,那个人应该就是乔云了。”
事情竟这般复杂。岳揽也默然,乔城主始终不肯说出他把大军借给了何人,就是为了保护乔云么?毕竟事情的真相若是让乔城主知道,估计乔云也要有好大的麻烦。
没想到竟然给两人发现了端倪。
“念乔,你真是吉人天相,总有神灵保佑。不管遇到多么危险的情况,都能平安无事。以后,一定会一生平安的。”岳揽真心实意觉得白念乔实在是太不容易,衷心希望他以后能一切顺利。
白念乔摇头:“不,岳大哥,没有什么神灵保佑。是,是……”白念乔眼中一酸,说不下去了。是有个叫马儿的傻瓜,用尽自己的一切乃至生命来保护他才对。
可惜,以后再也没有这样的一个人了。
马儿,马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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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岳揽和咸城故旧的辅佐,白念乔这里倒是一切顺利。
他给外公去了一封急信,用密语将自己所知的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讲了一通,嘱托外公一切小心。
信件托付借来的大军带回去,因为知道外公处境不甚安全,这些人白念乔也并不敢多留,只盼着他们能早日回去保护自己唯一的亲人。
剩下的桐城的军队,岳揽遣回去一些,其余留在城外,预备过阵子和白念乔一同上都城,两人说好了各带一半的人马。
白念乔当上城主不久,却已经非常得心应手,咸城本就富庶,他又减轻了税负,让百姓拍手叫好,商税和农税都有所减轻,所以贸易往来也更加兴盛。
为了庆祝他登上城主之位,人市的奴隶贩子们还联合起来给他赠送了一男一女两个奴隶。
大约是记得他曾经的“喜好”,男奴隶竟然和马儿颇有相似之处,只不过很是温顺,而女奴隶也是美貌非常。
白念乔觉得可笑之余,本想将两人退回,但心思一转还是收下,只是将两人按照平常的奴隶对待。
说来可笑,在闻秋失踪,马儿坠崖之后,曾经不喜欢的羊问竟然成了他身边还算是亲近的人之一。
之前羊问被马儿打发着让她探听小乔夫人处的动静,她也算兢兢业业收集了一些信息。
不过,如今白念乔坐上城主之位,这些信息都成了无关紧要的小事,因为小乔夫人的存在也已经不重要了。
想到马儿,白念乔还是留着羊问在身边打理自己的生活。
旁人看羊问的眼光顿时又多了些许不同,羊问本人倒是一如往常,也不在白念乔跟前做出多余的动作,而且日常干活儿很是麻利细心,这倒让白念乔对她刮目相看,两人也渐渐熟悉起来。
日子渐渐走上正轨,白城主早已经跟随桐城的大军回到了桐城,岳揽派去的人很可靠,来信说让白城主住在了一个相当安全且秘密的地方,不必担心他的逃跑。
白念乔看了信,脸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只是笑了笑,但岳揽总觉得那不是愉悦,反而显得有些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