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秋高气肃，猎马蹄疾，正是个适合围猎的好天气。

闻秋在城门口张望，不停的来回走动，心中火急火燎。已经快到戊时，少城主出城却还没回来，可城门马上就关了。

城主严令，关城门的时辰一丝也耽搁不得，任你是天皇老子到了时辰不入城也是要被关在门外。

可是少主若是夜不归宿，那就是一顿好打，连他这个小厮也脱不得干系，怕是这没好利索的屁股上又要开了花。

闻秋满心愁苦，闭着眼睛向漫天神佛祷告，求他们保佑少城主尽早平安归来。

耳边仿佛能听到马蹄声响，闻秋苦笑，他担心得都出现幻觉了。再仔细一感受，真如在耳边一般。

他豁然睁了眼，极目远望，果然一行人正骑着马飞速向城内赶来，为首的少年一身红衣，面白如玉，面上神采飞扬，不是他们少城主白念乔又是谁？

旁边的那位也有些眼熟，等再近些闻秋便瞧仔细了，是岳少城主，也不知他因何事过来。

可是闻秋知道，岳少城主一过来，少城主就喜欢的跟什么是的，脾气也好上许多，他们这些奴仆也有好日子过。

他远远的挥了挥手，便见这队人马如风一般掠过，恰赶在城门关闭之前进来。

“少主，奴才可等到您了。”闻秋兴奋地跪倒在地，大声给白念乔请安。“您总算回来了，若是再不回来，非被关在城外头不可。”

白念乔远远的就看见了闻秋的身形，心中受用至极，偏面上做出一副嫌弃的姿态来，哼道，“我心中自有数，何须你这狗奴才来多事。”带着众人策马远远去了，只留下一道尘埃。

岳揽本同他一道回来，见状不由皱眉，“小乔，这奴才也是为你好，何必骂他。”

白念乔一见不得他对别人好，二听不得岳揽对自己说教，此时本来见到他欢喜至极的热心肠也冷了下来。他驻了马，冷笑道，“我的奴才，自然是想打就打，想骂就骂。”

环顾了身后一周，立时就要找一个人出来打骂，只是今日出城狩猎，跟在身边的都是他的贴身武士，不同于普通奴仆，不好随意呵斥，便恨恨地熄了念头，想着回家要找人出气。

岳揽素知他的性子，此时也不多说劝，只是提缰并辔与他同行，寻思着白念乔自小丧母，父亲对他也关心不多，所以养成了这样跋扈不知世事的性子，他作为兄长理当规劝才是，心中已经在盘算着如何开口。

白念乔心中憋气，此时天色已经擦黑，街上依旧人来人往，都往一个方向簇拥而去，心中疑惑，问贴身武士的队长铁剑：“这群人要去哪儿，不怕宵禁吗？”

铁剑笑道，“少城主，今日是初十，人市开放，没有宵禁。”

原来如此。

他们咸城盛产盐铁，十分富庶，不仅如此，因为位置便利，各种贸易也十分兴旺，每月初十更是有名的人市开放之日，各色商人带着手中的奴隶皆来此处交易，天一亮便散走各处，若是留心，能挑到十分满意的货色。

白念乔心中一动，和岳揽打声招呼，只带着几人便快马加鞭的往人市赶去，他今日心情不好，要找个人来折磨一番，人市里新买个奴隶是极好的选择。

可惜逛了一圈儿却没发现什么好货色，不是长得难看便是软绵绵，一见到他就畏怯的低了头，这样的人折磨起来也没什么意思。

他兴趣缺缺，马鞭子在手里敲了敲便要回去，手下一人却眼尖的看到了岳揽。

“少爷，您看那个是不是岳少爷？”手下人遥指一个方向。

白念乔眼神好，果然看到角落里岳揽正同人说着什么，一个奴隶被裹挟到了他的从人里，披头散发看不出面貌，不过背影是极年轻的，而岳揽大概叮嘱了什么，很快有人将他带上马背。

白念乔心里酸酸的。

岳揽总是这样，对所有人都好，唯独对他横竖挑剔，对他所有的行为都不满意，而这个奴隶看起来身形年轻，不知道面貌如何。

还在思索间，身后的护卫们已经小声嘀咕起来，“看那奴隶的背影倒是身形不错，露出的皮肤也白，倒像是个好货色。”接着便是一阵不堪入耳的嘀嘀咕咕，这些人粗野惯了，说起话来也是荤素不忌。

白念乔听得心烦，马鞭在空中狠狠甩了个鞭花，气鼓鼓地用力一夹马腹骑行出了人市。

本来人市内拥堵，是不许骑快马的，可是他哪里在乎，所过之处扬起一串尘土，若不是路上行人躲闪的快，早伤了一两个，激起一阵抱怨。

“快别提，快别提。这是咱们城主嫡子，若真惹恼了他，怕是人头也保不住。”有个刀疤脸是来往多年的，自然知道的一清二楚，此话一出众人也就噤声，心里却在犯嘀咕，这城主之子竟然是一个如此暴戾凶横之人么，若真如此，将来这咸城怕是也待不住了。

白念乔一路快马疾行，将众人远远的甩在后头，直跑出了一条街才停下马匹，心中仍是郁郁。

眼前一个熟悉的背影，是闻秋那傻小子当真不知道蹭匹马，一路慢吞吞的走回来。因前几日代他挨了板子，走路仍有些一瘸一拐，看起来不大雅观。

“傻子。”白念乔呵斥一声，闻秋惊喜回身，眼中的灿烂笑意无论如何也压不住。

“上来。”白念乔停了马匹，闻秋乐呵呵的坐到后面。两人缓辔慢行，没一会儿身后便有人跟了上来，岳揽带着一行人终于赶上。

不动声色地往那边瞧了瞧，只能看到一个极为瘦弱的身影，白念乔转头吩咐了几句，闻秋一个劲儿点头。都吩咐妥当之后，看着岳揽那双黑黝黝的眸子，白念乔露出一个笑意，“岳大哥这回来，打算住多少时候？还住我隔壁的园子行不行？”

岳揽心中迟疑，他是桐城的城主之子，和白念乔的母家乔家世代交好，也因着这个曾和白念乔早逝的姐姐定过亲。

原本未过门的妻子早逝，不需遵守什么。可他天生君子，硬是守孝三年，不近女色。

如今三年之期已过，此行过来便是为了通知白念乔自己打算择名门淑女再论婚嫁。不过想到白念乔的性子，岳揽不好现在就讲，只能顺着他的意思点了点头，然后在白念乔的带领下进了门，再无心他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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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府邸，白念乔亲自带岳揽到自己的院子里接风洗尘，闻秋则引着跟岳揽来的人住到白念乔隔壁的院子。

虽是隔壁，不过白家乃咸城之主，建筑曲折幽深不可赘述，光是一座院子便抵得平民之家百余户。

之前在人市买的那个奴隶在马上一路颠簸已经晕了过去，被一个身形强壮的侍卫扶着进门。

闻秋将人拦住，笑眯眯：“这位大哥，府内规矩，怕外面来的人有什么疾病，一向是经过了家医验看才能入府。”

侍卫抬头去看自己的主子，可是岳揽已经随白念乔进了门，他们是客人不好僭越，而且白家确实规矩大，又只是一个奴隶而已，因此将人交给闻秋。

不过这奴隶是少主亲自买的，侍卫还是叮嘱若是检查过便通报他一声，好去领人。

闻秋笑，“您就放心吧。”一挥手，便有两个强壮的小厮过来将人拖走。

那奴隶昏迷着，从头到尾未发出一丝声音，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将如何。

白念乔引着岳揽进门。

上次岳揽过来还是一年之前，一年之中这座别院又添了许多景致。

亭台楼阁，舞池歌榭，极尽精致妖娆。

正值仲秋，院子里摆放了许多新鲜的菊花，各色黄白紫红尽情绽放，花团锦簇渐迷人眼。

白念乔得意，“岳大哥，你看我这院子好不好？”

本以为岳揽会喜欢，但他却皱紧了眉头，“小乔，何必如此铺张？你这般奢靡，实不是守成之道，将来该如何继承城主之位？”

本在兴头上的白念乔听到这话，如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他死死盯着岳揽，冷笑一声，“我不配继承城主之位，那个贱种就配了吗？”

岳揽顿住，他不是这个意思。

只是，他本是端方君子，也实在做不出为了安抚白念乔而同他一起辱骂他庶弟之事。况且，白家家事本复杂，他身为外人实在不便开口，因此一时沉默。

在白念乔看来，这就是变相承认他不如那个贱种，心中更加气急，直接将人赶了出去。

他本将岳揽当做极亲的大哥哥，却接连失望，一腔邪火无处发泄，气得在屋子里乱砸，伺候的奴隶们全都战战兢兢，恨不得钻到地下，生怕这位小祖宗的怒火牵连了自己。

闻秋毕竟跟在白念乔身边已久，最了解他的脾性，知道今日这火发不出不算完，眼珠儿转了转想到一个人。

他凑到白念乔耳边轻声道，“主子，您要的那个人我从岳少主那给您要来了。”

哦？提到那个人，白念乔起了一点兴致。

他踢开脚下的花瓶碎片，吩咐将人带上来。

原本昏迷的人不知何时已经醒过来，被两个壮仆架着，嘴上塞了一块破布，依旧是披头散发的样子，和乞丐没什么两样。

不知道这乞丐有什么本领，竟让岳大哥买下他。白念乔凑过去，用脚尖挑起那人的下巴，那人睁开眼睛，两人四目相对。

白念乔惊呼一声——

这人竟长了一双碧绿的眼珠子。